“简直是愚不可及!”
王巡忿忿的用手掌敲击着桌案的边角,他枯瘦的手腕骨结撞击着结实的檀木桌面,发出令人厌烦的“咚咚”声。
情急之下他干脆拿起脚边的拐杖,在长桌中央铺开的皮革地图上自东向西横向划了一个弧线,然后向围观的众将慨然道:
“先攻渭城,再取狄道,我军便可将雍国上下切割,垄南之地尽为我虞国所得!为何还要抛易取难,北上围攻安定?”
“王典知,请稍安勿躁!”
长桌对面一个神态安详的白发老者头戴纱冠,身着赭色的螭纹深衣,双手交叉垂在胸前,语言温和的顶了一句,却隐约透着一丝威严之气,看似平和的话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此事尚在商议,一切还要等君上定夺,汝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荒唐!此事关数十万将士的性命,如何急不得!”
王巡努力用干枯的双臂支撑着桌沿,以便自己站的更稳一些,他双眼凸出,龅齿厚唇,稀疏的眉头紧缩,一只肥大的酒糟鼻夹在突出的颧骨中央,因为焦急而青筋暴露的额头倒显得有几分狰狞。
围观的众将有些窃窃私语,这个王巡,不但相貌丑陋,还天生腿有残疾,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只因其胸中还有几分韬略,才被尚庸君留在幕府内做了个小小的典知参谋,却常常因其出言不逊而得罪了同僚。
而这一次他出言顶撞的,竟是典军庶长景余!
这典军庶长乃是幕府心腹,权重颇大。按惯例一般军中都要设左右两位,以作分权之用,但景余早年便是尚庸君的老师,德高望重,深得其信任,因此在尚庸君兼大将军一职后,典军庶长一职便只予他一人,再无其二,便是军中诸将见到其尊,都要施行大礼。
可是眼下一个小小的典知参谋,却敢当着营内众将的面顶撞典军庶长,这些平日里就被文官压着一头的大老粗们,却并没有什么惊诧之色,反而颇有兴致的交头接耳,似是要看街边杂耍一般传目笑眉。
“慎言!”
景余隐隐有些不快,语气更重了些,他凌厉的眼神扫视众人,场面立刻安静了下来。
“渭城和狄道两城虽易取,但若是在我军刚取渭城将攻狄道之际,雍军主力自安定南下而围攻上邽,切断我军粮道,敢问王典知当如何自处呀?”
听闻此言,王巡竟一时有些语塞。
这一点他不是没考虑过,但雍国地形狭窄,自西北向东南腹地延伸,其西干旱贫瘠,又长期面对戎狄的侵扰,乃是化外之地。
唯有东南方向的垄南之地因渭水浇灌,土地肥沃人口众多,乃是其国力根本之所在,若失了垄南,雍国必然国力大丧,便再无东进之势了。
“安定城乃是雍国都城金汤的东门户,安定若失则金汤危矣!想必为防灭国之祸雍人必然严防死守,再之城东的坪襄又是险要之地,其辖境内多坞堡壁寨,如何能轻易取之,若围上几个月攻不克,待入了冬,便是死局了!”
王巡一瘸一拐的扶着桌沿,几乎俯身伏在桌上,又用拐杖在地图上的西北角划了一个圈,不甘心的嘶吼着。
顺着的他的拐杖可以看到,沿着渭河出上邽往西大约二百里,山势陡然分作了两半,继续沿河往西走便是渭城,而山势分岔的另一条路则是通往北方的一座大城,这城在地图上亦做了详尽的标注,上书“安定”二字,而在安定的东边不远处便是坪襄郡,此地自东向西形似喇叭口,是一个看似普通却蕴含杀机的地方。
景余的眼里已有怒意,正欲发作,忽听门外的执戟郎喝道。
“大将军到!”
话音未落,一个发髻上戴着鎏金盘龙冠的中年男人信步而入,他戎装鲜明,身上的紫衣大氅随步而卷,大氅之下的朱漆铁扎甲黝黑发亮,似是与寻常将领无二,但细看才发现细密的朱砂填充在甲面上的华丽纹路之中,透着一股血腥杀伐之气。
尚庸君倒也不多言语,径直走向议事厅的主座,转身撩开大氅坐下,露出肩头用黄金装饰的兽头吞口,竟隐约有些王者之气。
“拜见君上!”
众将士半膝而跪,双手作揖齐声拜道,扶着桌边的张巡晃晃悠悠,想跪却跪不下来,只得谦卑的伏身低着头,以代军礼。
“既以军礼相拜,便以军职相称!”尚庸君面目含笑,扬起唇边一缕修剪得体的胡须,声音不大,却字字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