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则事消,这通常是大部分情况,他们身死,撒手离世。但这毕竟是大部分情形,对那极小部分人来说,他们死去后给这个世界带来的故事,要远比生前的只言片语更加精彩。
“死者房正英,42岁,就职于城南环二路上的来力健身房,死亡原因,失血过多,预计死亡时间……”
就像此刻,他的身旁从未有过如此多的目光,那些目光注视着他,远比他活着的时候要热忱。
他们看着这具枭首的尸体,仿佛最大的价值已经不是他这个人本身。也是,不过是一具一百四十多斤的蛋白质聚合物,哪比得上他那背后的故事精彩。
他离世了,但他给这个世界留下了一个非常恐怖的传说。
就如同他对这些法医们做的那样,他粗暴地撕开了这些学者的内心,挑战着他们花费了几十年乃至人类几千年积攒得出的经验。
他伏低了面庞,用那张流淌着鲜血的,被提起来的头颅向法医问:“我是什么时候死的呀?”
那声音悠长绵柔,在那三人的耳边久久不散,他们抬起手,仓促地用手臂内侧的衣物抹去汗珠,为首的法医很老了,怕是再干个几年也可以退休了。
他就像是与那一头白发斗艳似的,一张脸变得煞白。
他嘴中呢喃着什么,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但被人听到时,已经变成了简单的几个字,“这不可能。”
这颗头的死亡时间已经接近了二十四个小时,它被别有用心者处以了精细的保管,冷藏、防腐剂、消毒处理,他就像一件被精细处理的礼物那般别出心裁,像礼物似的精心打扮,然后送到警署之中,送到了陈清与姜婉面前。
可那具尸体呢?
这具创伤面可以轻而易举对上的尸体,这具连dna都可以不用做,就明摆着告诉一切人,这就是出自一个人的身体呢?
那具身体,死亡不到一个小时。
他止不住在想,那张白如银丝的、充满了皱褶面庞的老者止不住在想,“若是我再早来半刻钟……也许我再早来一个小时。也许我只要亲眼见到这一幕。”
他克制不住心底的贪婪,在疯狂地想:“也许会再有一个这样的人……也许可以再有一个这样的人,是谁都行,是谁都好,只要让我再见到一面。”
他激动得几乎开始了颤栗,身躯上的颤抖已经开始渐渐演变成痉挛了,他抑制不住自己面容上的神情,也不知是在笑着还是沮丧的,那种脸上是如此狰狞。
他看着前方,那双布满了血丝,眼角已有点点红线出现的双眼盯紧了人群,他就像是在挑选自己的猎物,挑选着某一个心仪的猎物。
他舔舐着上颚,眼中的贪婪与紧握的刀具成了正比,他踉跄起身,又是晃动了一阵,却是在向前走的那个瞬间,一道人影出现在了他的跟前。
那少年拦住了他的路,仿佛看不见眼前那双通红的瞳孔。
他抬起手,举起刀,手中的利刃从阴影伸向光明;他举起刀,那柄刀便得以从屋檐下的阴霾之地,被阳光径直洒落;他举起刀,举起那把骇人的刀,让温暖与阳光洒落在面前那少年的面庞上。
他看着光明,那圣洁且刺眼的模样令老人止不住地眯眼,那光线灼得他有了生理反应,他踉跄向后退,举起的刀便回到了阴影里。
于是他又往前去,彼此往复。他就像那些恐惧却又成瘾的生灵,那些折服于自己欲望而又不知所措,被恐惧震慑得后退的生命。
他——这个六十多岁从未有过恶习的老者,他就像那些瘾君子那般,贪婪地、一次次尝试获得寻欢作乐的权利。
他就像那群人一般,在恐惧后仓惶退回,再后悔后再一次被欲望打败。
他颤抖着,那一抹眼泪混合着口水、混杂着不知名的粘液从七窍里外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