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士奇却是头也没转一下,口里却念叨着:“不对,不对,不该这样解,知行合一,如何知,如何行?”
朱棣皱眉。
一旁的亦失哈急了,连忙道:“杨士奇,不可君前失仪。”
却又听杨士奇道:“心即理,心为何物,理为何物?理若是天道,那么这心也是天道吗?这不通!”
他真的病了。
而且一看,病的不轻!
李希颜一看杨士奇的样子,忍不住老泪纵横:“那该死的胡俨,陛下……臣迟早也要成这样的人。”
朱棣:“……”
胡俨在门外头,他没资格进去,一听到该死的胡俨……心又咯噔一下,一时之间,竟是无言以对。
朱棣此时忍不住皱眉道:“朕当初见过杨卿,对他的远见卓识,颇有几分佩服,此人也是个极有慧根之人啊,哪里料到,竟成今日这个样子。”
李希颜只觉得兔死狐悲,因为他已经预感,自己很快和杨士奇不会有什么分别了。
“陛下,陛下……请看……”
却见亦失哈捡了不少揉成一团的纸团,打开,这纸团里,却是各种写了半截的文章。
显然……杨士奇似乎想得到他的答桉,可是他失败了。
朱棣的浓眉皱得更深了,叹了口气道:“那人……到底有多大的学问,以至于李先生和杨卿家,还有那胡卿家,都成了这般?”
李希颜只能苦笑:“陛下,此人……若是当真能系统阐述他这番言辞,只怕可以成圣。”
成圣?
朱棣吃惊不已。
继孔子之后,敢被人成之为圣的,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宋朝出了一个朱熹圣人。
此后,便再没有所谓的圣人了。
当然,朱棣认为这可能只是虚夸之词,可即便如此,这话能从李希颜的口里说出来,却已是让人大为震惊了。
朱棣又看了看杨士奇,皱眉道:“朕会令御医来看,只要杨士奇病好,朕自会亲自召问他。”
朱棣随即目光又看向李希颜:“先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啊。”
李希颜道:“请陛下放心,臣不从杨士奇口中得到答桉,便死也不甘心,臣一定能活到那个时候。”
朱高煦趁机在一旁道:“父皇,儿臣一定会想尽办法,为父皇和先生打探此人,我大明若有如此大儒,这正是父皇文治天下的结果啊。”
李希颜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朱高煦。
这也就是朱高煦运气好,不是他的学生,如若不然,这样的家伙,怕是腿也要打断。
朱棣知道这趟算是无功而返,心里不禁有几分失落,当下却也只好摆驾回宫。
百官散去,不少人心里不免也有些遗憾。
自然,这胡俨却被人围住了。
“胡公,你到底说了什么?快说一说。”
“是啊,到底有什么厉害之处?”
这些日子来,胡俨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关注。
此时,他苦着脸道:“可不敢说,可不敢说,倘若诸位也成了李先生和杨士奇呢?”
“有什么不敢说的,大家群策群力,难道还解不开吗?”
“胡俨!”有人大喝:“你攀附权贵也就罢了,如今到现在……还想藏藏掖掖着什么?”
一听攀附二字,胡俨脸色羞红。
我胡俨是何等样的人,怎么成了那等攀附的小人了呢?
胡俨急了:”好,好,你们要知道,便告诉你们好了,李先生与我所困惑者,只两句话,一句为’心即理‘,另一句‘知行合一’!”
说罢,带着几分恼怒,拂袖便走。
心即理……
知行合一。
所有人都低头。
因为显然这彻底的颠覆了理学,理学的本质,又被人称之为道学,亦称义理之学。
何谓义理,即所谓理高于一切,也就是存天理,灭人欲的根本。
也就是说,人,尤其是读书人,想要自我实现,就必须消灭掉自己的欲望,一切以义理作为出发点。
它所强调的,乃是天理和人欲的对立。
倒是和佛家所谓的六根清净有异曲同工之妙。
所以理学的根本,其实在于‘克己’二字,即克制自己的欲望。
可心即理三个字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它直接和存天理、灭人欲完全背道而驰,既然心即理,那么又为何要克制自己的内心呢?
当下,便有人冷笑道:“邪门歪道之言。”
也有人道:“离经叛道至此,这等叛逆之言,简直污了耳朵。”
也有人不吭声,低头思索,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勐地在冲刺着他们的内心。
理学发展到了现在,已经有了一个极成熟的理论体系了。
它看上去十分强大,强大到已经形成了一个逻辑闭环。
这种可怕的理论体系,几乎没有弱点的。
唯一的弱点就是。
如此高深的理论体系,你放到现实中,却发现……好像会出错。
当然,绝大多数人会很快忽视这些现实中的问题。
因而,同样两句话,对有人产生了巨大的心理冲击,可对有些人,却产生了一种无以伦比的心理排斥。
胡俨再没说什么,直接走了。
留下几个人,在此下意识的破口大骂。
也有寥寥几人,紧锁着眉头,转身便走。
一日之内。
整个南京城已是炸开了锅。
心即理,知行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