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荣摇了摇头道:“开始可能无法容忍,可若是一次次下达旨意下去,结果发现,旨意出了紫禁城,人人阳奉阴违,人人对此并不热心,敷衍了事,任何事需要贯彻,都得需金公出面呢?”
胡广脸色凝重起来,道:“事情应该没有这样严重……”
杨荣耐心道:“这当然要看情况。若是太祖高皇帝和陛下,当然不至到这样的地步,可太子殿下……新君登基,要稳定人心,也不得不进行妥协。”
胡广抿了抿唇,直勾勾地看着杨荣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杨荣这时却是站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抹光里又似乎宣示着坚定,道:“上书,弹劾金幼孜矫诏!”
“啊……”胡广一愣,惊讶地道:“当初不是杨公说作壁上观的吗?”
杨荣道:“那是从前,从前是想看一看,金公到底有什么后着,想让他露一露自己的家底,根据事情的发展,来确定他的意图。可现在他已图穷匕见,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候,必须得有人,狠狠杀一杀这风气,表明立场,将其他不肯与之同流合污之人凝聚起来。”
说到这里,杨荣皱了皱眉,目光灼灼地看着胡广道:若是此时,你我不站出来,不用矫诏来指责金公,那么其余不肯与之沆瀣一气的人,则是一盘散沙!大家至多也只能默默的看着事态的发展,唯有你我鲜明的表明自己的态度,与金公摆出势不两立和不共戴天的姿态,才可振奋他们,教那些……一个个虽含不忿,忧国忧民之人,凝聚成一起,即便无法反击,却也可使金公无法这样轻易得逞……”
胡广大为兴奋,眼眸微张,道:“还以为杨公只是一个鼠辈,不料竟也有这样的志气。”
杨荣眼皮子都懒得去抬,只平静地道:“君子要伺机而动,可也要有所为,有所不为。不过……”
胡广道:“不过什么……”
杨荣肃然道:“你可想好了,一旦你我上书,那可就覆水难收了。指责同僚矫诏,就意味着,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到时……必定天下人要骂你我为国贼,一旦事败,你我不但遗臭万年,可能还要被反污为矫诏。”
胡广再愚蠢,也清楚这件事的后果。
口谕就三个人听了去,可大家却是各执一词,也就是说,这两者之中,必有一人矫诏,不是金幼孜,就是杨荣与胡广了。
胡广却是不加犹豫地慨然道:“但求无愧于心,无所憾!”
杨荣点了点头,随即从袖里掏出一份奏疏:“我的奏疏,已预备好了,你自己也斟酌着写吧。”
“啊……”胡广讶异,忍不住道:“杨公早有预谋?”
“不是预谋。”杨荣无奈一笑道:“是未雨绸缪。”
胡广:“……”
邸报……
次日清早,各种消息纷沓而至。
百官上书,坚持张安世封王。
杨荣与胡广却破天荒的上奏,直接弹劾金幼孜。
与此同时,不知是否因为杨荣与胡广的感染,亦或者是这些人本就是杨荣与胡广的门生故吏,次日亦有许多奏疏,纷纷弹劾陛下口谕有所蹊跷,金幼孜之言……委实难以取信天下之人。
于是,突如其来的,即便是最不关注庙堂之人,也能闻到这许多奏疏背后的血腥气。
矫诏,可是谋反,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开了这个口,就意味着……从现在起,这朝中,总有一边的人要人头落地。
而无论是哪一边的人,却都是位极人臣,乃是名动天下的人物。
这样的杀戮气息,即便是放在太祖高皇帝那时,也是十分罕见的。
于是市井之中,人们议论纷纷。
军民疑惧。
作为风暴中心的张安世,却安安心心地每日待在宫中照顾陛下。
太子的行为,也十分恰当。
陛下病重,太子作为儿子,理应日夜衣不解带地侍奉皇帝,暂不理政。
这也给了太子朱高炽一点转圜的余地,因为现在这个时候,确实不是贸然做出决定的时候,无论是哪一个决定,都会遭到另外一半人的怨恨。
他毕竟不是太祖高皇帝,也不是朱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