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室满地狼藉, 黑暗之中, 贺熠喊哑了,打累了, 恹恹地躺在地上, 什么也不想思考, 也不想动了。
小时候, 他将断气的母亲拖到了滨阳野郊的一处荒地中埋葬。把泥土压实以后,他呆然地在这座简陋的土堆前坐了很久,想不明白, 在不久前还活生生的人为什么一眨眼就没了。两天之后, 他饿得眼冒金星, 知道再枯坐下去,就只有饿死一条路了。
因为年纪小, 几乎不识字,在离开前, 他便在墓旁的一个矮树墩上用石头划了个“贺”字,以防自己以后回来找不着地方祭拜。
但还是没用。后来的他重返故地,莫说是树墩了, 就连那座墓也找不着了。
那天,他埋首将滨阳的荒山翻了个底朝天, 直到黄昏,依旧一无所获。骂骂咧咧跳脚一阵后,他脱力坐在地上,渐渐升上心头的是一阵空虚的茫然, 好似天底下唯一能容他回去的地方也消失了。
时隔多年,他已经长大了,比以前高,比以前厉害,再也没人敢欺负他。但此时此刻,时间却好似倒退回了那一天的黄昏,让他再一次尝到了那种撕心裂肺的委屈感。
恍惚间听见了有脚步声在靠近。反正有栅栏挡在中间,不论来的是谁,会说些什么,贺熠都懒得翻身,不想管了。
直到浑浑噩噩中,来者碰到了他的手臂,贺熠才一个激灵,意识到这人居然进了他的囚室
他怒不可遏地睁目,即将痛下杀手之际,来者已识破了他的意图,大吼道“我是简禾我没有死”
这一声石破天惊的喊叫,让贺熠动作凝固住了。
何止是凝固,他简直是整个人都懵了。
下一瞬,一个馨香的身体扑上前来,撞了他一下。
简禾被绊了一下,已经无暇管这是什么混乱的姿势了,跪在他身前,将浑浑噩噩的人搂入怀中,一遍又一遍地道“你没听错,我是简禾,我回来了已经没事了,没事了。”
贺熠木木地任她抱着,半晌才喃喃道“简禾”
“是我。”简禾毫不犹豫且掷地有声地道“如假包换”
唯恐他因为她声音有异而不信,简禾续道“我可以证明的。你的事我都知道,你叫贺熠,你害怕打雷。我在江州城外捡到了你,我们一起采过莲,一起炼过剑,一起去了天岂山”
贺熠的喉咙发出了一声含混的咕噜声。
“好了,没事了,没事了吓着你了。”简禾深吸口气,放轻声音,真心保证道“这次实属意外。我再也不会一声不吭就跑了,不会再走了,这是最后一次。”
闻言,贺熠晃了一下神。
明明是第一次听这样的话,可他却有种错觉,仿佛很久前,也有谁对他做过同样的保证,说过同样的句话。回过神来时,他已握紧手心,不受控制地低低道“骗子,你走了以后,就不会再回来的了。”
这句话来得莫名其妙,更是咬牙切齿,颇带恨意。
简禾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不知他心中异样,只以为是贺熠天性多疑,便道“我的话是真的,我这个人也是真的。我没有化骨,呸,我是真的化骨了,但是,我的魂魄没有散掉我还是原本的我,不信的话,你先看看我是谁。”
说罢,她稍微松开了手,想让贺熠看看自己的样子。谁知道,紧贴的彼此才分开些许,一直无动于衷的贺熠,突然一声不吭地伸手,勒住了她的腰,重新把脸贴了上去,不让她离开。
简禾被勒紧得口吐青烟,却没有推拒他,任由他抱了一会儿,方道“好了好了,出去再让你抱个够。趁现在,快跟我走”
密道口就开在了囚室里,如今已经合上。顾不上贺熠在场,简禾熟门熟路地在墙上敲敲打打,轻微的震动之后,石板重新敞开了。
贺熠的脸上已经不见泪水,他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疑惑,却也知道不是纠缠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