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次的风波平息、两人和好以后, 贺熠比从前还要粘人百倍。在天岂山时,他每隔几天都会溜出去野,现在就不同了, 几乎每天都黏糊糊地缠着简禾,还将所有的家务活都包揽了,恨不得剑都替她擦、床都替她铺。
在下一个客栈里,简禾在清晨开窗通风,请小二取来笔墨纸砚, 提了提气,整理了一下思路,给孙沛写了一封道歉的信。贺熠刚睡醒,披散着头发, 睡眼惺忪地走出来,道“小禾姐姐,你在干什么”
简禾头也不抬“写信给孙沛。”
听见这个名字, 贺熠瞬间醒盹了。毕竟不久前才因为这个人而争执过, 贺熠不安地察行观色了好一阵子,确定了简禾不是想翻旧账,紧绷的心弦放松了些许。他踱步过去,在简禾身后站定了,眼珠子咕噜噜地转“写什么信啊”
“道歉的信,我离开前并没有好好向他告别。”简禾刚好写完了最后一个字,笑了笑,道“我写完了, 轮到你。”
贺熠的眉毛高高吊起,口气不自觉地透出了一阵不乐意“我也要写”
“当然了。那天你险些要了孙沛的命,他受我所托,最后还是隐瞒了被你所伤的事实。”简禾轻叹一声,将长笔杆平放进贺熠的手中,道“我们明天就要上路了,未必找得到邮驿。我留了半张纸的位置给你,写好了、晾干了就封好信口。我出去一趟。”
贺熠黑着脸,气闷不已,但又不敢撂下笔,闻言立刻道“你去哪里”
“去客栈后面的河边洗衣服。”
贺熠忙道“等等我,我也一起去”
他三下五除二,草草写了几句话,就把笔一撂。那字迹惨不忍睹,连狗爬体还不如。
一开始总不能太过强硬,简禾睁只眼闭只眼,转开头故意不看,同时心道“我是不是太宠他了”
来到河边,太阳正盛,且只有一个坐的地方。简禾抱着木盆,回头道“太晒了,你还是回客栈。”
贺熠撒娇道“我可以帮你洗呀。”
简禾一口回绝“不用了。”
倒不是说贺熠洗得不好。而是,如今年岁渐长,衣服堆里还有她的贴身内衣,她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让一个少年替她搓洗
贺熠拉着袖子,在她头上遮出了一片阴凉,笑吟吟道“反正回客栈也只有我一个人,多无聊呀。太阳这么毒,我站在这里替你遮阳,陪你说话,岂不是更好”
简禾笑道“好,随你。”
贺熠得逞了,洋洋得意地咧了咧嘴。
有句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最近总是抢着替简禾干活、她走到哪就黏到哪,无非是想让自己在她的生活中占据更重要的位置,重要到她离了他就诸事不便的地步。
有朝一日,要是又一次吵了架,她想赶他走,也得先衡量一下值不值得。
当然,这个七绕八拐、让人哭笑不得的小算盘,未雨绸缪的贺熠绝无可能让简禾知晓。他就是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达到目的。
翌日,两人牵着马匹,踏上了新的长路。惊蛰春分,谷雨芒种,白露秋分,立冬小雪,眨眼间,世间轮转一年,轻舟一渡便是万重山峦。九州的好山好水已经被他们玩倦了,两人决定停一停,便在九州南边的小城临平定居了下来。
与只有几条小村落、鸟不生蛋的天岂山截然不同,临平此地人稠物穰,商贸发达,百姓和乐,街上弥漫着让人十足安心的市井气息。两人一路修行、一路收复魍魉,不但没花完谢家的酬金,还攒得比从前更多。买下了一户主人刚搬走的、带小院落的房子以后,还有很多余钱,可以暂时休息一段时间了。
邻居就住在一院之隔的地方,简禾与贺熠初来乍到时,就已经引起了旁边大娘们的留意一个生得白皙秀丽,一个生得俊俏挺拔,如此登对,又都腰悬长剑、仙气泠然,不引人注目才怪。
住了一段日子,机缘巧合下,简禾替邻居的大娘收走了一只附到她夫君身上的低级精怪,这位大娘感恩戴德,带着谢礼上门时,有意无意地打听了一下简禾与贺熠的关系,得知二人并非少年夫妻后,这位大娘大惊道“什么你们不是夫妇吗”
“”简禾顿了顿,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迟疑,慢慢道“不是。”
“可你们天天住在一处,也不是一个姓”
这大娘的话忽然点醒了简禾。
贺熠今年十六岁,快满十七了。已经在她身边待了快六年。但是,两人算是什么关系呢至今仍没有一个定数。她自然希望一直和贺熠待在一起,那是她从五年前起,就没有改变过的想法。贺熠也说过很多次类似的话。
但是,细想来,两人的认知其实未必同步。贺熠天生的情感不全,在一开始,连喜憎爱恶这些情感也辨不明白。
他懵懵懂懂且少年意气的“一辈子”,和她所说的“一辈子”,未必是同一个含义。
她管教的是贺熠的性子,可没有打算连他的心意也一同管束。若他根本不是那个意思,会不会无形中被她所拘束也不知道
沉默了片刻,简禾找了一个保险的说法,解释道“我是他师父。”
“这样。”大娘还是难掩惊诧“我们还以为你们哎,这么说来,你们两个都还没成亲吗也没有定婚约咯”
简禾笑了笑,权当默认了,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加纠缠。
哪知道,第二天,这个说法就在邻里传开了。让简禾更为始料未及的是,在半个月后,开始有媒婆找上门来了。
简禾哭笑不得,一一婉拒。很快,这事就被贺熠发现了。他勃然大怒,守在家里,将上门的人全都粗暴地轰了出去。
用力甩上门后,贺熠回屋坐下,骂骂咧咧“真他妈阴魂不散,一天到晚都没个消停。”
“不要太凶了,他们也是好心。”
贺熠恶声道“我不用他们多管闲事。让他们滚。”
简禾无奈道“他们已经滚得够远了。你啊,这么凶,以后都没人上门来了。”
贺熠理所当然地道“没人就没人,我只要和小禾姐姐待在一起就够了,谁都不想看。”
简禾支着腮,思索了一阵,斟酌道“其实,多认识一些人也挺好的。”
贺熠漫不经心道“有什么好无聊,麻烦。”
简禾望着窗外,道“不见一见,又怎么知道有没有兴趣呢说不定会很合眼缘。”
她往日可从来都没提过这些话题,贺熠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怪异,微微蹙眉,正要说话,简禾已经回过神来,笑了笑,堵住了他的话“不用在意,我不是逼迫你去见谁,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太过排斥他人。临平今晚不是有花灯节么我们吃完饭去逛逛。”
夜里,华灯初上,满目皆是琳琅辉煌的花灯。
临平这地方平时就挺热闹的了,尤其眼下的一年一次、一举办就是十日的花灯节。路上的行人有平时的数倍之多,且多是一双一双的年轻夫妻。小贩在兜售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还有异族少年的篝火表演,气氛很是热烈。
只可惜,二人各怀心思。贺熠是在揣摩简禾为何突然说那些话。简禾则是有些心不在焉。最后逛了一圈,只抱回了几本志怪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