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六月初五,苍梧山开放结界,放年满五百岁的地仙下山去人间历练。好巧的是,那天正好是我五百岁生辰。
出山,真是五百年来最好的礼物。
我们这些地仙都是天地灵气蕴化而生,不食五谷,不讲感情,我们的职责是守护这方天地。
千万年来,天地灵气快速消耗,年轻的地仙越来越少,到我这一届,和我一起下山的也就廖廖几个。
出山那日,天光很好,师父送我们到山门,把嘱咐了好几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不要动凡心,好几个,不,好几千个了,都折在这事儿上了啊!”
“不要在凡人身上用法术,这是禁令啊,听没听见啊!”
仙术用于凡人,被视作扰乱天地秩序,是违反天道的事,要被抓回去受雷刑的,若侥幸挨过雷刑,则被贬入六道轮回,走畜牲道,这是写在苍梧记事里面的,我都知道啊。
是不是每个做师父的都这么啰嗦,临走还说了好几遍“切记切记”。
苍梧山的山门高耸入云,我踏出去后,突然有些许伤感,回过头,师父早已不见踪影。
神仙,果真不讲感情。
历练的时间是十天。
山中一日,人间十年。百年呐,足以过完凡人的一生。
师父说,人类和我们最大的区别,除了短命弱小外,就是七情六欲,那是他们最珍贵的东西,也是最致命的东西。
师父还说,去人间谈情说爱也不是不可以,毕竟凡人,就是兜兜转转情情爱爱,但是绝不可以入戏太深,我们做神仙的呢,眼界一定要长远,不能执着于眼前!
过生辰嘛,当然要热热闹闹的,于是我去了人间最热闹的城镇——稷城。果然,那里车水马龙,到处都是人声,房屋鳞次栉比,丹楹刻桷,好不气派,听说这是源国的都城,皇帝老儿的老家。
我在稷城,尝了人间的美食,挑了人间的衣服,甚至让画师给我画了画,在街头闲逛了好几圈,看到什么都是新奇,一下子就把师父给的初始盘缠花完了。
站在人潮中,我突然犯了难:接下来要干嘛去。我已是是个身无分文,又胸无大志的穷光蛋,像极了苍梧山历练归来的师姐们口中所说的人间败类。
出山时就跟众师兄妹分道扬镳,眼下真是举目无亲,孤苦伶仃,可怜我一个神仙,竟落得如此境地,实在是不妥,我想,我必须得找一个一夜暴富的方法。
正巧,一群人从身边走过,七嘴八舌说是要去宫里献舞,我急中生智混进了人堆里。
我想,到时候,只要把领舞敲晕,自己遮个面纱在上面扭几下,扭美了,皇帝老儿一高兴,那赏赐肯定多多。
完美的计划。
一切都有序进行,尽在掌握,直到我看到了皇帝老儿。
原来他正值风华,星眉剑目,英气逼人,王者风范不怒自威。
我突然想到师父说,谈情说爱也不是不可以,于是我当机立断,推翻了自己的原计划!
过生辰嘛,当然一切都要最好的,比如找对象,那当然是要挑最厉害的~也不用寻寻觅觅了,所谓伊人,就在眼前!
旋转,跳跃,我不停歇。
伴舞们面面相觑,也不知道今天她们的主舞是吃错了药还是得了失心疯,完全没了原有的节奏,在皇帝老儿面前,又不敢乱动,只能硬着头皮,若无其事的跳着。
我才不在乎她们怎么想,只管自己跳得嗨,蛇腰扭起来,媚眼抛起来,手比出花来,衣袂飘起来!
最后一个五星级高难度离地五尺弹跳空中三百六十度旋转缓慢落下,仙气十足,艳惊四座!
没完,这时候我暗暗施个小法,忽来一阵风,青丝凌乱间,面纱悄然滑下,我慢慢抬眼,与高位上的皇帝老儿四目相对,见他两眼发直。
啧,成了。
皇帝老儿将我留了下来,赐住秋书阁,一夜温存,日日相伴。我成了皇帝老儿新一任宠妃,甚至他与朝臣议事,对我也毫不避讳,有人看不过眼,说我是祸国的妖姬。
无所谓,别人的眼光我不在乎。
然而后宫嫔妃众多,还有高低之分,而我是分位最低的那一批,日日还要去和最高位的皇后请安。
我委委屈屈跟皇帝老儿说:“我以为自己是来当皇后的。”
他也不含糊:“你当不了皇后。”
我指着他的鼻子,“滚滚,别再来我这里!”
他大笑,搂着我,跟我解释原因,比如我没有子嗣,比如我在朝中没有势力,又比如我出身不行啥啥的,说了一大堆。
好复杂,我听不懂,但我努力表现出特别哀怨的样子,就好像听懂了一样。
我长长长长叹了口气,说:“今日是我生辰。”
他惊讶后,百般安慰,指点江山面不改色的皇帝老儿,竟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他说,什么要求都能答应我。
于是我不再需要每日去给皇后请安,还能在宫中随意行走,这样招摇的日子下,又激得一帮老臣联名启奏,说我不成体统,要皇帝老儿把我打入冷宫。
真是有毛病。
那日,皇帝老儿一身疲惫来了秋书阁,跟我说以后来这里的日子会少一些。
我说,是因为那些脑子坏掉的老臣吗?
他苦笑,说:“青儿,你知道吗,只有来你这儿,朕才觉得最轻松,因为你身后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势力。”
我说:“你错了,我可以勾结。”
“哈哈哈哈。”他笑得可真爽朗,也许是因为他知道我不会。
凡人真烦,一辈子这么短,为什么还要去勾心斗角,累不累。
那天夜色很好,满天星辰,我问他,有没有爱过一个人。他有那么多嫔妃,但我从未听他提起过谁。
他想了想,严肃地皱起眉头。
“看来是没有。”我说,“啧啧,九五至尊,万人之上,天下珍物都唾手可得的皇帝,居然没有体验过人间最普通的情爱,啧啧啧啧。”
“那你体验过了吗?”
我理所当然的看着他,“这不是正在跟你体验嘛。”
“哈哈哈哈。”他又笑了。
我说:“你地位挺高,笑点怎么这么低。”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原来情情爱爱,是两情相悦。
后来他真的来得少了,时常整月都见不到人影,只是隔三差五差人来问问我过得好不好,缺不缺东西。
宫中看不惯我的人太多了,尤其那些闲疯了的女人,时不时给我使点绊子,比如给我下个毒啊,比如找个丫头不小心似的把我往河里撞,比如假装来看我,实则向我炫耀皇帝老儿对她多好多好等等等等。
无知人类,幼稚。
皇帝老儿再来的时候,我每次都以“今日是我生辰”为由,提出各种要求,比如我想换个地方住,与后宫的女人们远一些,又比如我想出宫逛逛,又又比如我想要南海的夜明珠,蓬莱的桑榆枝。他起初颇为不解,为何我有过不完的生辰,后来只当做伴侣间的情趣,只要他能办到的,他都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