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会之后,孔兴弤从信纸中抬起头,看着孔乐弥那期待的眼神?吐出三个字。
“你疯了?”
“我没疯?便说这‘启民智’,岂不正合我们先祖‘有教无类’的训导……”
“你休给我断章取义。‘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语上也’?又是何解?”
“那是教的方法,却不是不教。”孔兴弥侃侃而谈道:“先圣不仅是说‘有教无类’?他就是这么做的。先圣之前,世间‘学在官府’?只有权贵子弟才可读书。先圣不仅收权贵子弟为徒,收的更多的还都是平民弟子?颜回、曾参、公冶长……甚至还有当时的‘蛮夷’楚国人公孙龙。世间教化?正是从先圣而起!为何到了如今?两千年过去了,读书治学的门槛还那么高?因为当权者怕百姓有了学识、他们不好盘剥。就连宗伯,他身为先圣的嫡亲血脉,他也……”
“你闭嘴。”孔兴弤低声叱骂一句,又道:“你到底要干嘛?”
“我要去找这孙知新。”孔兴弥眼中光芒愈盛,道:“对了,还有这‘民权’,‘孔子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是谓大同’,你看,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把有贤德、有才能者选出来,让老者能……”
“你疯了,先圣的意思是让你约束自己的道德。”
“我疯了?疯了的是这两千来的肉食者。”孔兴弥渐渐激动起来,道:“世间强权者,为了自己的地位、为了能一再盘剥百姓,不断地扭曲先圣的话语与志向,以先圣的道德、纲常、伦理来束缚世人,但他们自己呢?他们又把道德摆在哪里?族兄,这些年我们见得还不多吗?衍圣公府富贵到这种地步了,为了那几块铜板,还要把佃户往死里逼!十九叔为了自己快活,就得把人家……”
“闭嘴,你不懂吗?放过一家佃户,别的人有样学样怎么办?大宗府上又不只有几个佃户,那是数十万人,法不严,何以拘束众人?”
孔兴弥摇头苦笑了一下,道:“是吗?那看来族兄也不想听我说先圣的‘民生’主张了?”
“我来不是听你说这些没用的东西……”
“但我们是孔圣人的子孙!”孔兴弥拍了拍桌案,蓦然红了眼。
“我们孔圣人的子孙后代啊。”他又强调了一遍,道:“世间有那么多读书人在学儒,世人都遵循孔圣人的教化。但我们孔家后代如今有几人真正学了先圣的学问,继承了先圣的志向?”
他说到这里,扬了扬手中的信,又道:“孙知新说,如今西夷小国都开始兴天下为公了。我们呢,早在两千年前我们的先祖提出的主张,被曲解、被利用,和这偌大的衍圣公府一样,被权贵用来当作盘剥的工具!‘孔子曰,古之为政,爱人为大。’如今我不见有谁爱人,目之所见,唯有民不聊生!我们孔家,从被秦皇帝封为权贵之日起,就是权贵杀猪时哄它们听话的工具!你告诉我,趁着荒年吞并百姓田产是‘爱人为大’吗?”
“你闭嘴!”
孔兴弤看着孔兴弥,像看一个傻子。
过了一会,孔兴弥微微笑了笑,又道:“我不能去尼山书院了也好。与族兄聊过,我心中忽然更明白了。我们是先圣子孙,该承继的不是这满堂的纸醉金迷、荣华富贵,该是‘爱人为大’的胸襟、‘天下大同’的志向。”
“随你吧。”孔兴弤收了收情绪,道,“我不是来和你吵的,我是想着我补了尼山书院的缺,怕你没了出路,想举荐你去南京……”
“族兄好意,心领了。”
两人话到这里,听到远处叫喊声越来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