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寻常吸血鬼贵族的傲慢无礼,施黛性格散漫随和,模样也平易近人,看不出戾气。
鲛人端量她片刻,放松下紧绷的身体。
施黛顺利和他交换了名字。
对方名叫江白砚,在五海中的东海长大,半月前被海盗捕获,交易给了红袍法师。
鲛鳞是被红袍法师们剥下的,一来为了高价贩卖,二来,可以用疼痛逼出鲛人的泪珠。
施黛听得头皮发麻。
“你的家人在东海吗?”
她说:“我可以帮你写信,给他们报个平安。你失踪半个月,他们一定很着急。”
江白砚在烛光下看她,轻轻笑了笑:“我没有家人。”
他语气平淡,像说起与之无关的小事:“很多年前,他们去世了。”
施黛一时无言。
一个孱弱多病、即将死去的鲛人,被各方觊觎,得不到庇护。
她无法想象,江白砚离开庄园后,会经历什么。
施黛看他的眼神里多出同情:“我们遇上也算有缘。伤势痊愈前,如果你愿意……可以住在这里。”
她不差钱财,供养一个伤患不成问题。
说到底,施黛有自己的小小私心。
身为吸血鬼,实在无趣。
人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只有她,当万物生灵睡去,才有机会离开庄园,行走在寂寥无人的长街上。
庄园里有几个管家和女佣,施黛醒来的大多数时候,她们已回了各自的家。
留江白砚在这里,说不定,她可以找人多说说话。
在气息奄奄的情况下,江白砚没有拒绝她的理由。
不出所料,无声端详她一会儿L,鲛人少年轻勾嘴角,露出浅浅酒窝:“谢谢。”
于是稀里糊涂地,这座偌大的庄园里,有了一位新住客。
江白砚性格温静,举止得体,鲛尾化作双腿、穿上施黛准备的衬衣长裤后,阴郁气息散去,像极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鲛人貌美,他无疑是其中的典型,桃花眼,高鼻梁,薄唇没什么血色,弧度却十分漂亮,噙笑望来,像春天荡开的细柳枝。
几位女仆见
到他,无一例外面露惊讶卍[(,不时投来悄悄的一瞥。
受伤太重,江白砚起初下不了床。施黛偶尔闲来无聊,就去找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据他所言,父母过世后,江白砚一直生活在东海,靠寻宝为生。
施黛认认真真地听,情不自禁脑补——
寂静深海,波涛汹涌,少年鲛人晃动幽蓝色尾巴,费尽千辛万苦,从贝壳里寻到一颗莹润的珍珠。
很好,更怜爱了。
说着说着,江白砚好几次问她:“施小姐想要什么酬劳?”
提起这件事,他尾音带笑,声线不像最初见面时的沙哑,含出悦耳的清泠:“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没别的东西,谢礼的话……施小姐喜欢鲛泪还是鲛鳞?”
施黛:“啊?”
江白砚坦然说:“都给你,也行。”
“不用不用。”
听不出他是真心还是试探,施黛赶忙摆手:“我有钱,不缺。”
被她一句话堵住,江白砚略略怔忡,扫一眼身下的床铺。
天鹅绒,象牙木,床头是幅风景画,当代大师的真品之作。
房间角落,还有几个珍贵华美的东方瓷器。
这仅仅是一间客房而已。
“你也看出来了吧?我作为吸血鬼,成天很无聊。”
施黛从心地说:“你多陪我说说话,是最好的报酬。”
这回江白砚凝睇她许久,罕见收敛了笑意,乌沉的眼底,是施黛看不懂的陌生情绪。
像探究,也像引而不发的杀机。
随他眨眼,又成了纯然无害的神色,朝施黛笑笑:“好。”
在那以后,时间缓缓推移,不知不觉,江白砚在庄园里待了两个月。
他性格温和,待人熨帖,伤口一天天好转后,常为施黛做些家务事。
不夸张地说,江白砚打扫洗衣做饭样样精通,施黛站在一旁,发现他双手有不少茧子。
“这个?”
察觉她的目光,江白砚抬起右手:“小时候经常干粗活。”
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上分布有伤疤和老茧,大多是以前留下的。
想想也对,自幼失去家人的孩子,一定在竭尽所能地艰难过活。
施黛在庄园里憋得久了,本身又是活泼多话的性格,好不容易得来一个朋友,把江白砚看作座上宾。
食物需要美味可口,衣着必须温暖舒适,每到傍晚,她便准时出现在江白砚房前,兴冲冲邀请他出门逛逛。
从前一个人在夜里去的地方,现在成了两个人一起漫步。
藤萝环绕的小径,精灵栖息的湖泊,被传闹鬼的荒林。
“其实不是闹鬼啦。”
施黛提起裙边,步履轻盈走在林间,拨开一簇垂坠的树藤,露出一片幽绿萤光。
她回首一笑,露出白亮尖牙:“是萤火虫。”
江白砚一言不发地看她,闻
言安静笑笑,嗓音和夜色一样清冽干净:“很漂亮。”
这是种奇妙的体验,施黛很喜欢。
暮色下坠,万物无声。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沉睡,只有他们是醒着的。
等逛累了回家,施黛有时向他推荐看过的书册,有时给他投喂蛋糕点心,听见女仆们谈论时局八卦,也会分享给他。
“话说回来。”
这天夜里,心满意足吃下一块草莓蛋糕,施黛好奇问:“你生活在东海,见过那个专杀海盗的鲛人吗?”
江白砚正为她收整餐盘,闻言一顿:“谁?”
“很厉害的那一个!”
施黛说:“你应该知道吧?当下五海通缉令上赫赫有名的杀手,赏金特别高——我看时报说,因为有他,海盗出航的数量减少了百分之四十。”
江白砚听罢瞳仁一转,仍是平静无澜的语调:“嗯。”
停顿几秒,他问:“你对他很好奇?”
“一般般吧。”
施黛诚实回答:“只是想到你也是鲛人,说不定对他了解更多。听八卦谁不喜欢?”
江白砚无言笑笑,浓密睫毛盖住黑润的眼,用了漫不经心的语气:“你怕他吗?”
施黛一愣:“我不是海盗,和他无冤无仇,有什么好怕的?”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个道理,施黛清楚得很。
五海之上弱肉强食,海盗以烧杀抢掠为生,理所当然地,要做好被报复的准备。
毕竟是他们剿杀鲛人在先,不怪被人家找上门来。
“关于那人,我也只听说过。”
江白砚道:“他行踪不定,和鲛族没有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