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瀺又是一耳光摔过去,“因为你的命不值钱,还比不上李槐的一根手指头之前!在我眼中,你更是一文不值!”
少女满心凄凉,咬紧嘴唇,渗出血丝。
崔瀺抬起手臂作势要打,少女对他畏惧至极,不敢挪步,但是转过头去。
崔瀺笑了笑,竟是收回手,最后缓缓伸出去,动作轻柔地拍了拍少女脸颊,“这么怕我啊,好事情,我还以为一段时间不见,你这个不要脸的小婊子翅膀就硬了几分,公子我是既失望又欣慰啊。”
少女神色麻木。
崔瀺继续转身前行,突然说道:“你体内那些牢牢钉入魂魄的困龙钉,我可以帮你取出一半,那么你很快就可以恢复到洞府境。”
谢谢低声问道:“为什么?”
崔瀺并未转身,毫无征兆地一腿向后踹去,踢中少女腹部,措手不及的少女差点后仰倒去,一时间绞痛难忍。
崔瀺神色自若道:“刚想通一个道理,跟陈平安学的,他呢,手里攥着的一颗铜钱,恨不得当一两银子去开销,既然你是一两银子,我为何要当做一颗铜钱花掉?”
少女眼眶泛起一些晶莹泪花。
铜钱,银子。
直白俗气的说法,而且还是全部的身家性命,仅仅与一颗铜钱,一两银子挂钩。
哪一个能够享誉王朝的修行天才,为了境界攀升,花销掉的金银,不是按座、山二字来计算的?
崔瀺边走边揉着下巴,陷入沉思,回过神后,转头灿烂笑道:“想不想撕掉那张面皮,以真面目示人?公子今儿心情好,难得大发慈悲,以后你的名字就改回谢灵越好了,怎么样,是不是要对你家公子感激涕零?”
一直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少女不知哪里来的胆气,尖声道:“不要!”
崔瀺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那个失魂落魄的少女,发出一连串的啧啧啧,“还会难为情啊。”
少女满脸泪水地跪在地上,断断续续呜咽道:“恳请公子不要这么做……我愿意继续做普普通通的谢谢……不要撕掉这张面皮,求你了公子……”
崔瀺伸出两根手指,“二选一,撕掉脸皮,或者公开谢灵越的身份,你自己选,赶紧,小心我连选择都不留给你。”
少女缓缓抬起头,这一刻的凄厉眼神,如一头濒死的年幼麋鹿,她颤声道:“我选择改名字。”
崔瀺摇头道:“看吧,说你是小婊子还不承认,什么家国师门,原来都比不过自己的脸面啊。行了,很快你就是卢氏王朝第一仙家府邸的谢灵越了。谢谢,快点谢谢你家公子啊。”
少女凄苦道:“谢谢公子。”
崔瀺快步向前,一脚踹得少女歪斜倒地,怒道:“应该说谢谢谢谢公子!”
少女趴在地上,肩头微颤,“谢谢谢谢公子。”
崔瀺翻了个白眼,“没劲,自己回去。”
他原路返回,独自走向于禄学舍,把泣不成声的少女一个人晾在那边。
但是离去之前,崔瀺撂下了一句古怪言语,只可惜少女已经听不进去,“改了名字就等于改了命数,接下去谢灵越会一路走狗屎运的,不信的话,就走着瞧,哈哈,摊上我这么个散财公子,真是你十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少女痴痴坐在原地,甚至忘了去擦拭泪水。
冬天里的夜风十分冰冷。
风起于青萍之末,只是不管如何,在少女这边,吹来吹去,都是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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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崔瀺回到学舍,于禄已经坐在桌旁,脸色红润,精神焕发,见到崔瀺后笑着起身,“公子恕罪。”
崔瀺说道:“坐吧,看在你比谢谢聪明许多的份上,嗯,天赋也好一些,就不跟你计较了。”
于禄乖乖坐下,还给崔瀺倒了一杯茶,动作自如,根本就没有半点重伤卧床的样子。
崔瀺接过茶杯,笑问道:“说说看,为什么会出手收尾。”
于禄坐在那里,双手拢袖,像是在取暖,又因为自己身材高大,而对面的白衣少年又比他矮许多,所以便有些耷拉着肩头,显得缩成一团,他缓缓说道:“头一个原因,当然是原本觉得活着没盼头,但是这一路求学,突然觉得有件事情,还是很有意思的,所以一冲动,就做了。”
“第二,是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一路行来,有些不甘心,总想着学以致用,可是陈平安境界太低,公子架子太大,那些魑魅魍魉都给林守一收拾掉了,其实道行也不够看,怎么办?刚好借这个机会,把那个大隋剑修,当做自己在武道上向前走一步的磨刀石。反正活着无聊,看一看更高处的风光,又不少一块肉。”
崔瀺笑道:“垫脚石更确切一点。”
于禄笑着点头,“公子说得对。”
崔瀺:“继续。”
于禄想了想。
崔瀺笑问道:“不然我来帮你说?”
于禄苦笑道:“我只要不死,以后陈平安就会觉得欠我一个人情。”
于禄有些紧张,但不敢奢望自己可以蒙混过关,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公子之前说我和谢谢,性情跟陈平安差了十万八千里,所以这辈子都当不了陈平安的朋友,我知道多半是对的,可心底还是有些不信,哪怕公子你现在站在我跟前,我还是那句大不敬的话,要试试看。如果能够证明公子你是错的,就最好了。”
于禄站起身,认命道:“实在没有想到公子会去而复还,请公子责罚。”
崔瀺伸手往下按了按,“一举三得,做得很漂亮啊,我有你这样的仆役,高兴还来不及呢,责罚什么。”
于禄大大方方坐下。
估计这就是他跟谢谢最大的不同。
那个少女一样聪明,只是她想要很多可能一辈子都争取不来的东西,反观这位高大少年,什么都放得下,想要拿起来的东西,又不会太重,而且从来无关崔瀺的大局,所以过得更加轻松。
大骊国师崔瀺,公认棋术极高。
于禄和谢谢,与白衣少年朝夕相处,实则无时无地不是在与之手谈,谢谢下棋下得太用力了,反而会让崔瀺觉得愚不可及,眼皮子都懒得搭一下。
于禄就像是只在无关痛痒的小地方,抖搂一下他的聪明机智,玩几手崔瀺早就玩腻了的小定式,这样就会让崔瀺点点头,觉得还凑合。
谢谢心里的负担太重,看得太远,其实极为坚韧可敬,但是才逃过大骊娘娘的掌控,又沦为崔瀺的牵线木偶,则是她的大不幸。
于禄却看得清最近处的细微人心,所求不多,反而活得一身轻松。
崔瀺袖中飞出那柄形状如麦穗的“金秋”,围绕着灯火飞速旋转。
于禄面不改色,笑问道:“公子这么走入书院,不怕身份泄露?”
崔瀺仔细盯着那柄飞剑,轻声道:“以杀止杀,以恶制恶,知道吧?”
于禄点点头。
崔瀺始终凝视着飞剑带出的金色轨迹,丝丝缕缕,由于飞掠太快,剑气消散的速度远远低于生成的速度,缠绕在一起,最后像是一个金色圆球,最中央是那粒灯火。
崔瀺说道:“一样的道理,给大隋一个看似荒诞的理由,一个不够就两个,只要事不过三,两个应该恰到好处。”
于禄犹豫了一下,苦笑道:“第一个,不然换成我?”
崔瀺斜瞥他一眼,“怜香惜玉?”
于禄叹息一声,不再说话。
崔瀺笑道:“你看得清楚,是因为太近,但是你要记住,一叶障目,只看清楚一片叶子的所有脉络……”
崔瀺不再说话,闭上眼睛,说了一句让于禄出乎意料的话,“如果真能看透彻细微的最深处,也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要知道,这其实就是我的大道……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