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一愣,猛然一拍桌子,大笑道:“一语成谶!”
陆沉先是环顾四周,最后眯眼望向高处,微笑道:“如何?这可不是贫道强人所难。放心,以后如何,就靠‘顺其自然’四个字了,贫道没功夫在这边空耗光阴,说句难听的,如果不是齐静春,贫道才不乐意在你们的地盘寄人篱下。”
隔壁摊子的老道人,迷迷糊糊,自打年轻道人在自己摊子落座后,老道人便一直在犯困打盹,而且也没生意临门了,所以老人就那么独自坐着,只是老道人自己都不清楚,掌心纹路悄然更改,寿命随着一条纹路悄然绵延开来而增长,这即是浑然不知的福缘加身了。
因为年轻道人被陆家导致的糟糕心情,在今天总算有了好转,便随手“法外开恩”了一次。
大骊皇帝带着宋集薪告辞离去,男人百感交集,不敢回头望去。
陆沉没来由感慨了一句,“天地造化,妙不可言。”
三教和诸子百家的圣人们,以及千年豪阀中的豪杰枭雄,其实都很忙碌的,为了这即将到来的大争之世,各自落子布局。
这一切,春风化雨,世俗百姓沐浴其中,善恶有报,福祸自招。
年轻道人打了个响指,天地清明,转头望向西边大山方向,“走吧走吧,之后一切都跟你无关了。”
老道人打了个激灵,抹了抹嘴角口水,一脸茫然地四处张望,并没发现异样,便唏嘘岁数到底大了,不服老不行,受不住这倒春寒的冷风冻骨喽。然后老道人发现那个年轻人又笑嘻嘻坐在摊子前的长凳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欠揍模样,老道人想着先前好大一桩生意给狗叼走了,哪里再愿意给这后生传授金玉良言,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以后给抢了生意找谁哭去,便很不耐烦地挥动袖子,“滚滚滚,你小子没啥慧根悟性,贫道教不了你,赶紧让开,别耽误贫道做生意!”
陆沉双手死死按住摊子,厚着脸皮道:“别啊,老仙长给说道说道,以后小道好去自家地盘吆喝。”
老道人皱紧眉头,随即舒展开来,微笑道:“千金难买老人言,规矩懂不懂?”
“啊?”
陆沉惊讶出声,“能不能先欠着?”
老道人眼见着四周无人,便顾不得仙风道骨了,瞪眼道:“滚蛋!”
陆沉一脸头疼地掏出一粒碎银子,实打实的银子而已,放在桌上,“老仙长,你这也太不神仙中人了,怎么还有铜臭气呢?”
老道人一把抓过收入袖中,咳嗽一声,开始滔滔不绝说起了江湖经验,只挑虚的讲,大而无当,听了也没屁用,坚决不说行走江湖真正需要的行家言语。只不过桌对面那个年轻后生,仿佛全然没听明白,听着老道人的夸夸其谈,还很一惊一乍,满脸敬意,深以为然。时不时年轻道人还会猛然一拍大腿,摆出受益匪浅的恍然状,把老道人给吓得不轻。
不知不觉,老道人原本已经改变的掌心纹路,重新恢复原貌,一丝不差。
世间得与失,不知也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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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京城的元宵节,满城灯火,亮如白昼。
山崖书院的求学读书人,那晚几乎都纷纷下山去凑热闹了,书院夫子先生们对此并不反感。年轻人总待在书斋里摇头晃脑,就没了朝气,没有这样的传道授业,若是太过拘谨死板,良田里的读书种子,是断然无法茁壮成长为参天大树的。
李槐想要去,结果喊来喊去,只喊动了于禄一人,李宝瓶说大隋京城的犄角旮旯都走遍了,这会儿去山下哪里是看灯,分明是看人,没劲,再说了她还欠着授业先生的好几篇罚抄文章,她得挑灯夜战!
林守一说他要继续去藏书楼看书,谢谢如今成了谢灵越,还摇身一变,成了崔东山的徒子徒孙,吉星高照,一大堆神仙才能用的法宝,李槐纠缠不休,谢谢便拿出来给他瞧过,李槐真的看过之后,就觉得那就那样呗,还不如自己的彩绘木偶可爱呢,他就半点不艳羡了。谢谢那晚说要修行,也没办法陪李槐去看灯会。
到最后,就只有最好说话又最没事情做的于禄,跟着李槐一起下山。
结果山脚遇到了大隋皇子高煊,三人结伴而行,高煊之前就经常来山崖书院逛荡,聊来聊去,高煊实在跟不上红棉袄小姑娘的思路,林守一又是冷冷清清的性子,而谢谢经常被那位“蔡家老祖宗”呼来喝去,端茶送水,洗衣扫地,哪里像是一个修行天才该有的待遇,简直比丫鬟婢女还不如,于是高煊就跟于禄最熟悉了,时不时会陪着于禄一起在湖边钓鱼。
大隋的这个元宵节,君臣共欢,普天同乐。
李槐为此专程别上了那根刻有“槐荫”的墨玉簪子,走路的时候高高挺起胸膛,趾高气昂。
于禄和高煊一左一右护在李槐身边,倒不是害怕如今还有人欺负李槐,不过是李槐这个小兔崽子,好像天生就有一种奇怪的独有气质,土鳖归土鳖,可就是运气好,比如像现在,能够让一位昔年卢氏王朝的太子殿下,一个如今的大隋洪氏皇子,为他保驾护航。
李槐这灯会看得值了。
山崖书院的书楼内,林守一挑灯夜读书,突然有些心神不宁,叹息一声,放下书本,走到窗口,想起了一位杨柳依依的动人少女。
林守一默默告诉自己,要好好读书,好好修行,将来……
一想到某些美好的场景,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林守一,整张脸庞都漾起了温暖笑意。
英俊少年愈发英俊。
红棉袄小姑娘所在的学舍,也在挑灯,只不过她除了看书,还需要抄书,蘸了蘸墨汁后,李宝瓶满脸肃穆,高高提起持笔的胳膊,轻喝一声,以雷霆万钧之势迅猛开工!唰唰唰,能够把楷体字写得那么快若奔雷,也够可以了,一看就是抄书抄出熟稔技巧的家伙,写满了一张纸后,她就会随手抹开到一旁,默念“走你”两个字。
一位负责今夜巡视书院的老夫子站在窗口,看到这一幕后,哭笑不得,即无奈又心疼,老夫子刚好是小姑娘的授业恩师之一,悄悄转身离去,没有打搅小姑娘的抄书大业,只是老人想着以后是不是让小宝瓶少抄些书?
书院副山主茅小冬,正在自己的屋子里默默打谱,其实这么多年颠沛流离,老人最恨自己的几件事之一,就是舍不得丢了这份爱好。好几次戒了下棋的瘾头,可每次无意间看到旁人下棋,就挪不开步子,在旁观战,往往会越看越不得劲,偷偷腹诽这一手下得真臭,瞧见了妙手,更是心痒痒,一回去就忍不住复盘全局,然后就继续一边骂自己没定力,一边乐哉乐哉下了棋,一些个多年棋友总喜欢拿这个开玩笑,将茅小冬的戒棋调侃为“闭关”,复出为“出关”。
茅小冬今夜拒绝了皇帝陛下的邀请,没有赶赴皇宫观看那场火树银花灯会,默默打谱。
老人下棋,是某个姓崔的王八蛋教的,更气人的是不管他如何努力,寻找最顶尖的棋谱,跟国手切磋棋艺,潜心钻研各个流派的棋理,能做的都做了,可是棋涨得还是慢悠悠,怎么都下不过崔瀺。
老人收起棋谱和棋子,摘下腰间戒尺,细细摩挲。
以少年皮囊示人的书院崔瀺,先前找过他谈了一次,再去找大骊皇帝谈了一次,最后找那名说书先生的十一境练气士谈了一次,找茅小冬的时候,老人劝他不要痴心妄想,这么早就抖搂身份,小心死在大隋京城,到时候连累书院被殃及池鱼,茅小冬说得很直接,如果大隋误以为山崖书院参与其中,然后双方没能谈拢,那么他茅小冬第一个出手杀人,将大骊国师绞杀于大隋国境之内。
茅小冬喟叹道:“读书人,怎么就成了生意人了呢?”
一栋幽静别院内,白衣少年崔东山坐在檐下,听着新挂上去的一串檐下铁马,在安静祥和的春风夜幕里,叮咚作响。
崔东山突然转头望向跪坐于一旁的少女谢谢,“你有爷爷吗?”
少女愕然,这个问题怎么回答?难道暗藏玄机?要不然天底下谁会没有爷爷?
她觉得肯定是一场考验心志的陷阱,正当少女小心酝酿措辞的时候,崔东山哈哈笑道:“原来你也有啊?”
谢谢有些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