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点点头。
范二双手撑在膝盖上,将小两年的老龙城内幕与风波,与陈平安娓娓道来。
“老龙城五大姓也好,六大姓也罢,本来苻家没想着一家独大,大家就相安无事,摩擦会有,只是在去年之前,不至于撕破脸皮。”
“城主苻畦本就是位元婴地仙,还手握四件半仙兵,而且苻家很奇怪,金丹境就能够驾驭这样的仙家兵器,还有老祖躲在幕后。”
“孙氏家主孙嘉树,不以修为见长,但仅是孙氏祖宅那边就有一位元婴祖宗,三位金丹供奉,其中一位刚刚续约百年金丹修士,在咱们老龙城,跟登龙台旁边结茅修行的苻家首席供奉楚阳,被视为最有希望跻身元婴的大金丹修士。
“方家虽然没有元婴,有两位七境武道宗师,一位八境金丹剑修,在宝瓶洲南方的山下,无论是王朝还是江湖,根深蒂固,不容小觑。”
“侯家就靠着那位家族庶子身份的书院贤人,才能在老龙城站稳脚跟,本来是最弱势的一个家族,可那位重来不返乡祭祖的侯氏贤人,去年开春,突然成了观湖书院的君子,侯家在去年的前半年,很是风光了一阵子。侯家原本差点失去了那条走龙道的渡船路线,多了个君子后,方家已经吃进肚子里的肉,都乖乖吐了出来,还补偿了侯家许多。几个侯家亲手扶植起来的山上仙家门派,多是墙头草。”
“丁家的情况跟侯家有些相似,都是靠一个‘外人’支撑门面,侯家是一个被家族伤透了心的君子,丁家是靠着一个当初百般看不上眼的女子,竟然与桐叶宗攀扯上了些亲家关系。而那个嫡传弟子,或者说那个女子,也委实念旧情,与铁了心不理睬家族的观湖君子,大不相同。去年,那个男人竟然带着妻子再次回到了老龙城,而且身边有数位金丹修士担任扈从。”
范二一伸手,“口渴了。”
陈平安将养剑葫抛给他,“葫芦你就一直拿着吧,来来回回,你不烦我烦。”
范二也不客气,抿了一小口酒水,继续说道:“但是在这之后,发生了两件事,使得咱们老龙城天翻复地了。一件你想得到,一件你绝对猜不到。”
陈平安笑道:“姜氏嫡女嫁给苻南华,是其中之一,这个我猜得到。”
范二点头道:“那位女子带来的嫁妆之大,超乎想象。她的教学嬷嬷,是一位传说中的元婴剑修,随她一起算是进了苻家。除此之外,嫁妆里头还有……”
说到这里,范二叹了口气,又抿了口酒,“竟是一条从姜氏府邸一路从海底潜行到老龙城外的幼蛟,虽然才是金丹境修为,只是这等上古遗种,按照规矩,金丹可以当元婴用的。”
陈平安说道:“如此一来,苻家就有了彻彻底底一统老龙城的底蕴,最少气势有了。”
只是陈平安很快皱眉道:“可即便有了那位云林姜氏的嫁妆助阵,又有你们范家作为盟友,苻家想要一口吞掉整座老龙城,会不会代价太大了,孙侯方丁四大姓,肯定会被逼着抱团,一旦开战,金丹元婴这些山上的地仙之战,且不说会毁掉老龙城多少地盘,苻家也会肉疼才对。”
范二苦笑道:“于是在这种剑拔弩张却又谁都没有‘大义’出手的情况下,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
陈平安问道:“怎么说?”
范二挠挠头,“跟灰尘铺子有关,也跟郑先生有关,于是也就跟我们范家有关了。”
陈平安静待下文。
范二这次仰头狠狠灌了一口酒,擦了擦嘴,轻声道:“你走后没多久,铺子里一位姑娘,给方家一位嫡系子孙糟蹋,死了。”
陈平安默不作声。
范二缓缓道:“听闻消息后,我们范家管着祠堂族谱的一个长辈,赶紧亲自去跟郑先生说的情况,连同我爹在内,都在祠堂等着灰尘药铺带回来的消息,当时那个长辈回到祠堂的时候,神色轻松,说郑先生好像没有太当回事。我爹便信了,可是我大娘那会儿就在私底下提醒过我爹,事情没这么简单,要我爹多上心,帮着郑先生抽丝剥茧,看看是不是背后有人捣鬼,真要有人针对范家或是郑先生,前者,必须早作谋划,后者,不可袖手旁观。可是我爹不愿意小题大做,说如今苻家之外的四大姓开始结盟,范家若是在这个时候出头,很容易会被视为苻家的马前卒,说不得就要引来四大姓氏的敌视,甚至直接当个软柿子捏,所以不可轻举妄动。我去找我爹说了一次,然后就被禁足在祠堂整整一个月,床底下一直没机会用上的那袋子泥土,我尝过了,你真是骗人的,哪里能当饭吃。”
陈平安见范二还要喝酒,就伸手抢过了酒葫芦,“这都几口酒了,借酒解愁就是句屁话,别信。”
范二点点头,伸手揉了揉脸颊,“我几次想要偷跑出祠堂,都给拦了回去,等一个月后,听说灰尘铺子那边没有任何动静,如何能信,我就亲自跑了一趟铺子,郑先生当时就坐在门口上抽着旱烟,见着了我还笑嘻嘻打招呼,我那时候也是傻,与郑先生扯东扯西后,见郑先生好像真没有将那件‘小事’放在心上,我离开的时候,其实是有些生气的。”
范二惨然道:“我知道很多人眼中,就算是我那个很敬重的爹,在他眼中,那就是一件小事,千真万确的小事,老龙城嘛,有什么是银子无法解决的事情?甚至所有人给出的理由,我都挑不出半点毛病,可是我心底,就没觉得那是一件小事啊。”
陈平安说道:“范二,你是对的,那本来就不是一件小事。”
范二憋了这么久,终于有个人亲口对他说,那不是一件小事。
这个曾经在灰尘药铺里、眼神清澈得让陈平安都羡慕的年轻人,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对陈平安挤出一个笑脸。
陈平安取回了酒葫芦,却没有喝酒,事实上在登上天阙峰渡船后,就喝得极少了,只有偶尔会跟魏羡卢白象小酌几杯。
他问道:“后来呢?”
范二笑容多了些,“后来郑先生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有这样一个传道人,是我范二这辈子最大的荣幸!”
范二随即有些黯然,“只是在郑先生对方家发难之后,我就被拘束在家族内,一步不得离开大门。只能通过断断续续的消息,来了解郑先生的所作所为。”
范二眼神再次明亮起来,“听人说,郑先生了解了事情的原原本本之后,去年立夏那一天,大白天!去到了方家府邸门前,一拳打烂了大门,径直而入,只说了一句‘金丹之下滚远点’,方家起先勃然大怒,两位龙门境供奉修士率先露面,被郑先生两拳撂倒,昏死过去。随后一位刚好驻守府邸的七境武夫,大踏步走出,说要领教一二,郑先生一拳撂倒,当场打死!在那之后,那个罪魁祸首被方家话事人带了出来,说只要留他一条性命,其余任凭郑先生处置,断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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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脚,方家绝不阻拦,当时方家话事人身边还有那位金丹老剑修,正是方家的定海神针。我那郑先生,看也不看那方家话事人和那个小王八蛋,只是对金丹剑修够了勾手指,最后……还是一拳将其撂倒!”
范二一伸手,“酒来!”
说得豪气。
陈平安只得递过去酒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