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六把为朦胧山立下汗马功劳的的护山飞剑,竟是根本来不及拦阻,而且好似先天畏惧剑仙脚下长剑,晃晃悠悠,摇摇欲坠。
最可怕之处,在于御剑破开阵法之后,那条从天际蔓延到朦胧山的金色长线,依旧没有就此消逝。
这份剑气之长,剑意之盛,简直骇人听闻。
风雨被一人一剑裹挟而至,山巅罡风大作,灵气如沸,使得龙门境老神仙吕云岱之外的所有朦胧山众人,大多魂魄不稳,呼吸不畅,一些境界不足的修士更是踉跄后退,尤其是那位仗着剑修资质才站在祖师堂外的年轻人,如果不是被师父偷偷扯住袖子,恐怕都要摔倒在地。
这个时候,朦胧山才得以看清楚那位不速之客的尊荣,一袭青衫,身材修长,年纪轻轻。
只见那人飘然落地,脚下长剑随之掠入背后剑鞘,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陈平安双手笼袖,缓缓前行,瞥了眼还算镇定的吕云岱,以及眼神游移的白衣吕听蕉,微笑道:“今儿拜访你们朦胧山,就是告诉你们一件事,我是你们彩衣国胭脂郡赵鸾的护道人,懂了吗?”
手拄拐杖的洪姓老修士深居简出,早已认命,交出所有权柄,不过是仗着一个掌门师叔的身份,老老实实安享晚年,根本不理俗事,这会儿赶紧点头,管他娘的懂不懂,我先假装懂了再说。
精通剑师驭剑术的洞府境妇人,口干舌燥,明显已经生出怯意,先前那份“一个外乡人能奈我何”的底气和气魄,此刻荡然无存。
她身后那位与访客“同为剑修”的得意弟子,更是连正视敌人的勇气都没有。
吕云岱眯起眼,心中有些疑惑,脸上依旧带着笑意,“剑仙前辈此话怎讲?”
双方相距不过二十步。
陈平安笑道:“你们朦胧山倒也有趣,不懂的装懂,懂了的装不懂。没关系……”
略作停顿,陈平安视线越过众人,“这就是你们的祖师堂吧?”
吕云岱内心犹在权衡,却是勃然大怒的脸色,“这位前辈,真要蛮不讲理,什么都没有说清楚,就想着以势压人?”
陈平安微微转头,吕云岱这副嘴脸,实在骗不了人,陈平安很熟悉,色厉内荏是假,先占据道德大义是真,吕云岱真正想说却不用说出口的话语,其实是如今的彩衣国山上,归大骊管辖,要自己好好掂量一番,如今大半个宝瓶洲都是大骊宋氏版图,任你是“剑修”又能嚣张几时。
陈平安便以大骊官话对吕云岱说道:“我是大骊人氏,所以你们的靠山,如果不幸刚好是大骊铁骑的话,可就未必管用了。当然,信不信随你们,而且我跟大骊朝廷的关系,其实比较一般。”
吕听蕉心中骂娘。
你这虚虚假假的言语,就自家朦胧山上那一大帮子墙头草,还能有个屁的同仇敌忾,众志成城。
他吕听蕉在修行一事上,确实废物,外界传言,半点不假,其实父亲对此也无可奈何。但他的志向,本就不在山上证道长生,太遥不可及了,可退而求其次,当个不用亲自打打杀杀的掌门山主,吕听蕉自认绰绰有余。
陈平安接下来的言语,很开门见山,事实上准确说来是推门而入,见着了朦胧山,“我作为赵鸾的护道人,这趟拜访朦胧山,不与你们废话,只问你们父子,以后还要不要一个觊觎赵鸾的修道资质,一个贪图小姑娘的美色。你们只需要说,是,或者不是。”
吕云岱沉下脸。
他这辈子最烦这种直截了当的行事作风。
吕听蕉正要说话回旋一二,尽量为朦胧山扳回一点道理和颜面。
不料那个青衫剑客已经笑道:“最后一次提醒你们,你们那些油滑措辞和所谓的道理,什么不过是你吕云岱笃定赵鸾是修道的良才美玉,朦胧山必然以礼相待,倾心栽培,绝无非分之想,若是她实在不愿意上山,也不会强求,更不会拿吴硕文的亲人要挟,而且退一步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吕听蕉如今反正对赵鸾并无任何实质冒犯,如何能够定罪,又有大骊规定山上不可擅自启衅,不然就会被追责,这些乌烟瘴气的,我都懂。你们很空闲,可以耗着,我很忙。所以我现在,就只问你们先前那个问题,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陈平安从袖子里伸出手,揉了揉脸颊,自嘲道:“不行,这个打架爱唠叨的习惯不能有,不然跟马苦玄当年有什么两样。”
陈平安静等片刻。
点点头,陈平安说道:“那我明白了。”
陈平安伸出手。
背后鞘内剑仙铿锵出鞘,被握在手中。
轻描淡写向前挥出一剑。
出手随意,手中那把剑仙蕴含的剑气,可不随随便便。
朦胧山祖师堂一分为二。
不过总算没有全然倒塌。
厮杀经验老道一点的,都没敢转头。
只有像三境年轻剑修这样的山上雏儿,才会动作略显僵硬地转过头去,去看那一剑的结果。
陈平安抬臂绕后,收剑入鞘。
就在此时,吕云岱似乎察觉到什么端倪,想要涉险确定一二,所以一只手掌在大袖内微动。
朦胧山山巅轰然一震,却不是建筑恢弘的祖师堂那边出了状况,而是那位青衫剑仙的原地,大地碎裂,但是已经不见了人影。
在吕云岱想要有所动作的一瞬间,陈平安另外一只藏在袖中的手,早已捻出方寸符。
二十步距离。
你们朦胧山修士,个个挺豪气啊,就这么大摇大摆,跟一个天天与远游境宗师几乎算是换命厮杀的纯粹武夫,靠这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