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五章 二月二(3 / 4)

剑来 天蚕土豆 20386 字 2023-08-27

陈平安然后继续仰头望向那座黑色云海,相距随驾城地面,已经不足三百丈。

想了想,陈捻出一张先前在苍筠湖上尚未燃烧殆尽的金色破障符,在这之后,再试试看那张玉清光明符。

今夜对抗天劫的第一手,自然还是靠自家本事。至于随后,便无这瞎讲究了。

初一依旧在整座城隍庙内游曳不定,破空之声,嗡嗡作响。

陈平安转过头去,看着那些不敢动弹的城隍庙辅官鬼吏,他只是看了一眼。

刚正忠直,哀悯苍生,代天理物,剪恶除凶?

原本似乎已经打算放过剩余阴冥鬼差的初一,便骤然而至,一抹白虹剑光,刺透了数位城隍庙罚恶、注寿两司的鬼吏,当场消散。

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转过头不再看这些与那城隍爷一起吃香火的鬼吏,“还不走?要与我一起待在城隍庙扛天劫?”

纷纷逃散,只求尽量远离城隍庙,能够离开随驾城那是更好。

一位中年大髯男子竟是走入了城隍庙,先前在门口那边,朝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进了前殿,见着了那位屏气凝神的年轻剑仙,这汉子犹豫了一下,瓮声瓮气问道:“你这是作甚?于公,我身为郡城本地神祇,不该劝你离开,一郡苍生百姓,自然是能少死几个就少死几个。可是于私,我还是希望你别趟浑水,不是我瞧不起你这剑仙高人的手段,实在是天劫一物,最是纠缠不清,不是你扛下了,就万事大吉。你既然都是剑仙了,还不明白这里边的弯弯绕绕?修行不易,何必如此?”

陈平安转过身,问道:“你来自火神祠?”

汉子点头道:“我真是上辈子造了大孽,人都死了,还要当这火神祠的神祇,这几百年来,就没过一天舒坦日子。”

陈平安问道:“当年那位太守还是孩童的时候,是是不是被你护着送出随驾城?”

汉子咧嘴道:“这话,你要是在城隍爷活着的时候问我,便是再打死我一次,也绝不敢承认的。”

陈平安笑了,“你走吧,不用劝我,反正估摸着天劫一落下,你这没办法挪窝的随驾城神祇,比我先活不成。”

汉子洒然道:“不打紧,当了一地神灵,才晓得啥叫真正的生不如死,半死不如死透,我这就端着小板凳去火神祠庙屋顶,死透之前,瞪大眼睛,好好瞧一瞧传说中剑仙的风采。”

陈平安点点头。

汉子转身离去,走到大门那边,突然转头问道:“我这一方神祇,到底是没能做半点有用的事情,你这剑仙,分明是个直肠子的……好人,不怪罪,不迁怒?”

陈平安反问道:“且不说我是谁,什么修为,就说这人世间,真有那力气和心性,来怪一个好人做得不够好,不奢望这些人挺身而出打杀坏人,为何骂几句坏人都不舍得?”

汉子哈哈大笑,大踏步离去,“自然是好人好鬼好神祇,都好欺负嘛,你这外乡剑仙,这种问题,真是问得憨傻了!”

当他跨过门槛,双手抱拳,高高举过头顶,重重摇晃了几下,然后大步离去,这位大髯神祇,唯有粗狂嗓音响彻夜幕,“可要不是个傻子,就不会进这蛇鼠一窝的城隍庙。剑仙,莫死!这狗-娘养的世道,有点本事的好人,已经够少的了!你要是意气用事,真死在了这不值当的破烂地儿,我到时候可要狠狠骂你几句!!”

陈平安朝那压城黑云,丢出那张金色材质的破障符,稍稍试探天劫的深浅。

云海底部被那张符箓炸开一个大如城隍庙的巨大金色窟窿。

但是云海翻滚,很快就合拢。

陈平安先前一眼望去,云海极其厚重,符箓并无打穿云海顶部的半点迹象。

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

双手拄剑,仰头望天。

百丈之内,便可递出第一剑。

不过相距两百丈之后,倒是可以先出拳。

————

城隍庙异象出现后。

在随驾城内落脚的范巍然,当机立断,率领那些宝峒仙境修士,以及让人去提醒依附自家门派的练气士,赶紧离开随驾城,一起去往苍筠湖,毕竟那位湖君可是欠了她范巍然一个不小的人情,谅他在苍筠湖元气大伤后,不敢再像那夜宴席上,管不住自己的一双贼眼,这才使得晏清在她这位老祖这边,得以借故离开龙宫筵席,说是去往藻溪渠主的水神庙散心。在那之后,就是风波不断,晏清来到这座随驾城后,便有些心神不宁,莫说是她范巍然,便是晏清的师侄辈修士都瞧出了些端倪。

范巍然对那年轻剑仙的刻骨恨意,便又加了几分,敢坏我家晏丫头的道心!她可是已经被那位仙人,钦定为未来宝峒仙境以及整个十数国山头仙家领袖的人选之一,一旦晏清最终脱颖而出,到时候宝峒仙境就可以再得到一部仙家道法。

宝峒仙境和黄钺城,这么多年来,无非是暗中被选中为在十数国池塘养鱼的两枚棋子罢了。

所谓的打生打死,势同水火,可两家修士真正死了几个?没几个,而且死的都是些看似境界凑合、实则大道无望的,更多死的,其实不都是那些附庸门派的修士?

十数国江湖,为何已经两百年不曾出现一位金身境武夫了?要知道最后一位,可是被自己师妹和叶酣当年联手斩杀的。

如今那些个在世俗王朝耀武扬威的六境武夫,所谓的武学大宗师,这个剑术第一人那个拳法第一人的,哪个不是安心享福、皮囊腐朽不堪的将死之人?

范巍然转头看了眼跟在自己身边的晏清,微微一笑,师妹当年不知为何必须要杀死那个金身境武夫,自己却是一清二楚。毕竟这桩天大的机密,便是宝峒仙境和黄钺城,历代也只有各自一人得以知晓。至于其余山头,根本就没机会和资格去觐见那位仙人。

至于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外乡剑仙,被天劫殃及,不小心死在那城隍庙内是最好,这都算便宜你这家伙了,不然受了重伤再被我范巍然擒获,相较于宝峒仙境祖师堂的独门秘传,他殷侯的苍筠湖点水灯算什么阴毒术法。

宝峒仙境以及各个附庸门派修士,大方向一致,都是火速赶往苍筠湖,但是无法御风远游的,就只能靠两条腿在地上飞掠了,最不济的,更是只能骑马出城。

范巍然御风离开随驾城后,突然问道:“鬼斧宫那帮不入流的兵家修士,就没随我们一起出城?”

老妪身边,一位以郡城现任太守幕僚清客身份、小隐于野的自家晚辈修士,恭声道:“回禀老祖,在一座客栈得了我的消息后,不知为何他们没有立即动身,推说需要处理一些紧急事务,我不敢继续逗留,便先离开了,最后发现他们一行人,往另外一个方向离开了随驾城,暂时不知会不会去往苍筠湖与我们汇合。”

范巍然怒气横生,满脸煞气,又问道:“那个名叫杜俞的家伙呢?可曾见到?”

老修士说道:“在那客栈一并见到了,果真如传言那般,嬉皮笑脸没个正行,不成气候的东西。”

那晚苍筠湖那边的动静是大,但是随驾城这边没有修士胆敢靠近观战,到了苍筠湖湖君这个高度的神仙打架,你在旁边拍手叫好,厮杀双方可没谁会领情,随手一袖子,一巴掌就灰飞烟灭了。何况一件件仙家重器、一门门神仙术法可不长眼睛,自己去鬼门关逛游,死了可不就是白死。

所以老修士疑惑道:“老祖为何单独询问此人?”

范巍然脸色阴沉,没有道破天机,只是冷笑道:“回头再找这王八蛋算账!”

前提当然是那个姓陈的外乡剑仙,死了,或者在随驾城掉了大半条命。

晏清御风之时,回望一眼随驾城的模糊轮廓。

依稀可见,有一道金色符箓炸开了天劫云海底部。

晏清心中幽幽叹息。

那么会算计人心的一位年轻剑仙,竟是个傻子。

比苍筠湖距离随驾城更远的黑釉山之巅,一座略显粗糙的山顶观景亭内,站着一位身材修长的中年人,衣着朴素如市井殷实门户的男子,身上挂饰唯有腰间悬挂着的那枚玉牌。

男子伸出手指,轻轻摩挲着玉牌上边的篆文,心事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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