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火龙真人更是感伤。
因为当初那个远游倒悬山之前拜访趴地峰的老友,是第一个战死在剑气长城南方的北俱芦洲剑仙。
如今北俱芦洲得知消息后,才会有此动静。
这是北俱芦洲代代传承的古老传统。
举洲祭剑。
剑气冲天。
天下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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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蕖国那座小山头之上,陈平安安安静静待了三天,既练拳也修行。
关于修道之人的吐纳一事,陈平安从未如此专心致志,盘腿一坐,便可全然忘我。
时辰一到,刘景龙的那座可以抵御元婴三次攻伐的符阵,便自行消散。
这些动静才让陈平安睁开眼。
先前陈平安就已经脱掉了那件黑色法袍,换上了一袭普通青衫,陈平安背起竹箱,又取出了那根普普通通的青竹行山杖,走下山去。
再次像那负笈游学的青衫读书人。
下五境修士的清净修行,除了炼化天地灵气收入自身小天地的“洞天福地”之外,亦可坚韧筋骨,异于常人,跻身了洞府境,便可筋骨坚重,腴莹如青玉,道力所至,具见于此。跻身了金丹境后,更进一步,筋骨与脉络一起,有了“金枝玉叶”的气象,气府内外,便有云霞弥漫,经久不散,尤其是跻身元婴之后,如在关键窍穴,开辟出人身小洞天,将那些凝练如金丹汁液的天地灵气,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孕育出一尊与自身大道相合的元婴小人儿,这便是上五境修士阳神身外身的根本,只不过与那金丹差不多,各有品秩高低。
这便是练气士的根骨与资质。
所谓修道之人的根骨,便是人身小天地,承载灵气的器物,到底有多大。
至于资质,则是走上修行之路后,可以决定练气士能否跻身地仙,以及金丹、元婴的品秩有多好。练气士修行的快慢,会出现天壤之别的差距。
而性情一事,即是修心,最是虚无缥缈,却往往在关键时刻会掉链子,也会莫名成事。例如当初宫柳岛刘老成,何等心志坚毅,可偏偏是那情爱而生的一点心魔,就差点让这位宝瓶洲唯一的上五境野修早早身死道消。藕花福地的陆舫,更是为情所困,一甲子之内,姜尚真化名的周肥,为他那般护道,依旧未能彻底打开心结。
再看姜尚真,似乎明明沾染更多情爱泥泞,却半点无此心魔作祟。
皆是性情各异使然。
至于机缘一事,则苦求不得,看似只能靠命。
当初神诰宗的贺小凉,桐叶洲太平山的黄庭,当然还有跟陈平安很熟悉的李槐,就都属于命好到不讲道理的那种人。
如今陈平安炼化成功两件本命物,水府水字印与大骊五色土,营造出山水相依的大好格局。
修行一事,便快了许多。
灵气的汲取与炼化,愈发迅速且稳固。
所以可以说,只要陈平安愿意寻求一处山清水秀的灵气之地,哪怕留在小山头原地不动,就这么一直枯坐下去,日夜皆修行,其实都在增长修为和境界。
因此不难理解为什么越是修道天才,越不可能常年在山下厮混,除非是遇到了瓶颈,才会下山走一遭,静极思动,才会在研习仙家术法之外修心,梳理心路脉络,以免误入歧途,撞壁而不自知。许多不可逾越的关隘,极其玄妙,兴许挪开一步,就是别有洞天,兴许需要神游天地间,看似绕行千万里,才可以厚积薄发,灵犀一动,便一举破开瓶颈,关隘不再是关隘。
对于一般修士来说,第三境是一道不大不小的关隘,被山上称为“留人境”。
不过这种说法,在传承有序的宗字头仙家,从来是无稽之谈。
这就是为什么山泽野修那么羡慕谱牒仙师的缘故。
他们要磕碰到头破血流也未必能找出前行道路的三境难关,对于大仙家子弟而言,根本就是举手抬掌观手纹,条条道路,纤毫毕现。
而陈平安的三境,就是山泽野修的三境。
因为关于修行一事,好像从来没有人给出任何具体的指点。
早先是长生桥断且碎,聊这个,没意义。
后来是背剑练拳,用心专一。
之前在绿莺国龙头渡,名为翠鸟的仙家客栈那边,刘景龙其实有细细说过下五境修行的关键,不过毕竟双方不同门不同脉,齐景龙又碍于山上规矩和忌讳,不可能探究陈平安的各大气府状况,针对陈平安一一指路,所以说许多刘景龙的传道解惑,对于刚刚步入练气士三境的陈平安,还是粗略的以后事,不是当下的细致事。可即便如此,齐景龙的那些说法,依旧是当之无愧的金玉良言。
因为注定无错。
这需要齐景龙站在山上极高处,才能够说得明白透彻。
陈平安当然会牢牢记在心头。
这不就喝上了刘景龙留下的那壶酒,小口慢饮,打算最少留个半壶。
炼化初一十五,还是难熬。
如今体魄伤势远未痊愈,所以陈平安走得愈发缓慢和小心。
不过当陈平安临近鹿韭郡边境的时候,有所察觉。
只是依旧假装不知道罢了。
处理这类被盯梢的事情,陈平安不敢说自己有多熟稔高明,但是在同龄人当中,应该不不会太多。
早一些,有书简湖元婴修士李芙蕖的暗中跟随,就被陈平安察早早觉到异样,后来与北俱芦洲京观城高承的相互算计,再到那第二拨割鹿山刺客。
何况当下这名鬼鬼祟祟的刺客,也确实算不得修为多高,并且自认为隐蔽而已,不过对方耐心极好,好几次看似机会大好的处境,都忍住没有出手。
陈平安便由着那名刺客帮自己“护道”了。
鹿韭郡是那山上偶遇落魄书生鲁敦的家乡。
不过陈平安没打算去他家拜访,因为就算有此心思,也未必找得到人。
一个身边书童不姓鲁而姓周的读书人,可能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没有告诉陈平安真正的姓氏。
但是陈平安觉得这才是对的。
真正的与人坦诚相见,从来不只在言语上袒露心扉。
交浅言深,随随便便抛却真心,很容易自误。
连自己都不对自己负责,如何对这个世道和他人负责,然后给予真正的善意?
可道理是这般道理,世道变得处处真心待人也有错,终究是不太好。
陈平安在途径小镇却绕行,不打算与那个刺客纠缠不休下去了。
所以在一处僻静道路上,身形骤然消逝,出现在那个趴在芦苇丛当中的刺客身旁,陈平安站在一株芦苇之巅,身形随风随芦苇一起飘荡,悄无声息,低头望去,应该还是个少年,身穿黑袍,面覆雪白面具,割鹿山修士无疑。只不过这才是最值得玩味的地方,这位割鹿山少年刺客,这一路隐匿潜行跟随他陈平安,十分辛苦了,要么齐景龙没找到人,或是道理难讲通,割鹿山其实出动了上五境修士来刺杀自己,要么就是齐景龙与对方彻底讲明白了道理,割鹿山选择遵守另外一个更大的规矩,即便雇主不同,对一人出手三次,从此之后,哪怕另外有人找到割鹿山,愿意砸下一座金山银山,都不会对那人展开刺杀。
若是如此。
齐景龙为何一直没有露面?
陈平安想了想,开口说道:“人都不见了,不着急?”
那割鹿山刺客动作僵硬,转过头,看着身边那个站在芦苇上的青衫客。
不是他不想逃,可是直觉告诉他,逃就会死,呆在原地,还有一线生机。
他坐起身,摘下面具,“我与那姓刘的,有过约定,只要被你发现了行踪,就算我刺杀失败了,以后就要跟随他修行,喊他师父,所以你可别杀我。”
陈平安问道:“那他人呢?”
少年摇头道:“他要我告诉你,他要先走一趟大篆京城,晚点回来找我们。”
少年说到这里,一拳砸在地上,憋屈道:“这是我第一次下山刺杀!”
陈平安飘然落地,率先走出芦苇荡,以行山杖开路。
那少年犹豫了一下,最后一咬牙,丢掉了那面具,跟在那青衫人身后,一起走到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