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裕难得主动开口道:“隐官大人不每天掉钱眼里?这是什么坏事吗?文龙啊,看来你修心不够啊。”
韦文龙抬起头,将信将疑。
米裕白眼,学那隐官偶尔在避暑行宫言语道:“你似不似撒?”
米裕难得如此认真神色,“初衷为人好,同时我赚钱,又不冲突,狐国那些精魅,由于清风城一直
以来刻意为之的氛围,几大族群势力,相互敌视已久,纠纷不断,相互厮杀都是常有事,年年又有老狐皮毛褪去,咋的,文龙一个打算盘当账房先生的,你是要跑去当那道德圣人啊?既然不是,咱们何必良心有愧,行事扭捏。”
韦文龙毕竟是春幡斋出身,是避暑行宫的半个自家人,米裕不管自己讲得有无道理,都得为韦文龙说上几句公道话。
要是因此被初次见面的老厨子朱敛记仇,米裕也认了。
朱敛举起一杯酒,“文龙,你小觑我们山主的识人之明了。你陪我喝一杯,再自罚一杯。”
一语双关,韦文龙看轻了自己,也看轻了落魄山。
魏檗刚要抬袖。
韦文龙赶紧说道:“魏山君,我酒壶剩余还多。”
朱敛笑骂道:“好你个韦文龙,怎么当的落魄山财神爷!还要替一尊北岳大山君省酒水?是看不起
魏山君的披云山,还是瞧不起北岳的夜游宴?!”
魏檗微笑道:“劳烦将此事翻篇,行不行,成不成?”
米裕嗑着瓜子,小声道:“我们自家人答应,可是这北岳地界,那么多眼巴巴等着下一场夜游宴的仙师和山水神灵,也未必答应啊。”
魏檗抬起双手,轻轻揉着太阳穴。
朱敛再次提起酒杯,而且还站起身,大笑道:“我们落魄山,总有真正出现在世人视野的那么一天,在这之前,我们几个,先辛苦点,各展所长,相信不久的将来,等到家里那些年轻人,一个个成长起来,落魄山一定不会…”
说到这里,朱敛望向米裕。
米裕起身笑道:“一定不会让隐官大人失望!”
韦文龙跟着起身举杯,“落魄山一定财源滚滚来。”
魏檗最后起身,无奈道:“争取一定不要再办什么坑人的夜游宴了。”
一起饮尽杯中酒。
然后纷纷落座,唯独魏檗还站着,望向朱敛。
朱敛问道:“聊完了啊,魏兄只管忙去,身为大岳山君,一定事务繁忙,我就不昧良心多留魏兄了。”
米裕还不解深意。
韦文龙眼尖,已经发现那朱敛已经将仿十二花神杯收入袖中了。
所以韦文龙就伸手去握住酒杯,代替落魄山表个态。
学隐官大人为人处世很难,学隐官大人不要脸有什么难的。
米裕后知后觉,笑着伸手覆住酒杯,“一人两壶酒,今夜已经尽兴,真不能再喝了,下次再说。”
魏檗叹了口气,干脆放下手中酒杯在桌上,身形消散,重返披云山。
剩余三人,笑声爽朗。
————
那个隋右边,先前去了趟骑龙巷压岁铺子,与
代掌柜石柔,大致说了些关于书简湖和真境宗的情况。
至于她自己的修为,只说是金丹境瓶颈。
而浮萍剑湖剑修荣畅,女子剑仙郦采的大弟子,则带着师妹隋景澄,一起做客落魄山。
两人早就来过一次,所以熟门熟路。
而从北往南的种秋和曹晴朗,也与荣畅和隋景澄差不多是前后脚,返回落魄山。
走过一趟飞升台,跻身元婴剑修的崔嵬,去了老龙城战场。
事先不忘找魏山君帮忙,崔嵬用了个披云山储君之山的供奉身份。
崔嵬是剑气长城土生土长的剑修,却能够成为大骊国师安插在那边的谍子,本身性情和资质,当然还有脑子,都不会差。
泓下走江成功,同样跻身了元婴境。从玉液江那处水窟养伤完毕,就原路折返,还需要拗着性子,按照大管家朱敛的密信叮嘱,必须要她与各位江水正神、沿途山神一一登门道谢。
泓下对此倒不至于太过别扭,毕竟一条元婴水蛟,在别处仙家山头,说不定会被好好供奉起来当菩萨。可是在落魄山就算了,真要如此,泓下反而要受到惊吓,怀疑落魄山是不是打算,要她去与哪个山上死敌拼个玉石俱焚了,比如水淹清风城狐国,或是撞烂正阳山祖山?
不过泓下还是受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惊吓。
她第一次主动去往落魄山,沿着那条山道登山后,就发现了那个“沛湘”。
双方境界相当,身为狐国之主的沛湘,仙家术法和神通手段,以及攻伐法宝数量,肯定要比泓下更多,可要论战力的话,估计一个半的沛湘,都未必能够赢过泓下。尤其是一旦近水厮杀,沛湘不但稳输,而且必死无疑。所以当沛湘真正遇到那个泓下后,比泓下遇到自己更震惊。
因为当时沛湘在台阶上散步,然后就看到了一大一小一起登山的泓下和小水怪。
黑衣小姑娘还是那副自称学自裴钱、再被自己发扬光大一丢丢的走路架势,大摇大摆,“走路嚣张
,妖魔心慌”。
这不算什么,沛湘早已见怪不怪了,天大的奇怪,是那浑身水运近乎浓郁如水的元婴水蛟,竟然走在小姑娘的身后。而且十分刻意,是故意走在那位“哑巴湖大水怪”身后一步的。只是小姑娘个头矮,泓下身材修长,所以哪怕双方言语,才不显得太过诡异。
小姑娘是全然不知,只顾自己登山,给第一次来家里做客的泓下姐姐好好带路,偶尔与泓下姐姐说一句那儿树木,是好人山主在哪一年与裴钱和大白鹅一起栽种下来的,哪儿的花草,又是春露圃谁谁谁送来的,暖树姐姐照顾得可好可好,还说暖树姐姐有一点不太好,经常拦着自己不许与魏山君讨要竹子嘞,唉,她又不是不给瓜子,自己总不能山上一棵树木都没有种下的啊,对吧,泓下姐姐,你给评评理,能说服暖树姐姐,到时候我就让裴钱记你一大功哩…
沛湘甚至能够直观感受到那个泓下的拘谨,那是一种走入别处小天地的敬畏。
朱敛双手负后,身形佝偻站在半山腰的岔口处
,笑眯眯迎客。
泓下施了个万福。
沛湘也来到朱敛身边。
朱敛对那水蛟点点头,“泓下姑娘,你以后与沛湘多熟悉,应该猜出来了,她就是狐国国主。我们先一起闲聊几句。”
到了朱敛门口,小米粒不用老厨子发话,就自己站在院门口,当起了门神。
朱敛笑道:“小米粒,一起聊事情。”
周米粒使劲皱着眉头,不挪步,摇头道:“你们聊啊,我又不懂个锤儿,我在这里站着就好了。”
朱敛一本正经喊了声“落魄山右护法”。
周米粒立即精神一振,“得令得令!”
到了院内,周米粒坐得端正,双臂环胸,使劲绷着脸,都不晃荡脚丫了。
沛湘本以为朱敛真只是聊些“闲聊”,不料朱敛所聊之事,竟是一个比一个大。
先是将落魄山几个示意安置狐国的藩属山头,以及将那座莲藕福地近况,都大致说了一遍,是要她
自己选址的意思。
然后朱敛让沛湘先好好考虑,就与泓下聊起了关于黄湖山那座水府的建造事宜,落魄山可以拿出多少神仙钱,帮她开府。
从头到尾,虽然小米粒都没有说话,但是神色认真听着老厨子的言语,再没有不懂装懂,迷糊就迷糊了。
与双方聊完之后,朱敛笑问道:“右护法,有没有自己的想法要说?”
一直纹丝不动的周米粒伸手挠挠脸,“可以没有吗?”
朱敛笑道:“可以的。”
周米粒嘿嘿笑道:“那就没有。”
这会儿她脑子还嗡嗡嗡呢。
然后小姑娘突然有些为难,轻声问道:“这么大事儿,老厨子你都不喊暖树姐姐啊?暖树姐姐要是知道了,会不会伤心啊。”
朱敛微笑解释道:“暖树职责更重大,哪里需要理会这些事。所以今天这边聊了什么,你都可以跟
暖树说的,记得不要故意藏掖啊。”
周米粒拿起桌上的金色扁担和行山杖,“那我可巡山去了啊。余米还等着呢。”
朱敛挥挥手,之后又与沛湘和泓下聊了一些选址和开府的细节。
沛湘选择将狐国安置在莲藕福地,泓下则不愿落魄山掏钱,说自己有些家底,只是建造府邸的山上工匠,确实需要落魄山这边牵线搭桥。
然后朱敛就笑呵呵说了句,“不要花费祖师堂一颗钱,泓下姑娘是要自立山头的意思?水府打算割据一方,做那山水大王,听调不听宣?”
此话一出,顿时吓得泓下脸色惨白无色。
朱敛又笑道:“不用紧张,玩笑话而已。泓下姑娘比那性情还需磨砺几分的孽障云子,可要好太多了。”
泓下不敢言语半句。
朱敛挥挥手,“该花钱的地方,落魄山不会省钱的。泓下,你来这边比较少,许多规矩都不懂,所以今儿就先记住一条好了,人情在规矩内,才是人情
。规矩都不懂,就开始妄言人情,以后是不是落魄山不还你心中那份人情,便要怨怼了?没道理嘛,是不是这个理儿?”
泓下站起身,施了个万福,正色道:“泓下受教领命。”
泓下离去后。
沛湘幽怨道:“颜放,你是不是敲山震虎给我看?”
在清风城,沛湘喜欢偷偷喊他朱敛,到了落魄山,反而开始喜欢喊他颜放。
朱敛摇头道:“不要多想。落魄山上,以诚待人,只讲道理。”
朱敛想了想,说道:“我让一位玉璞境剑仙,先陪你走一趟莲藕福地。亲眼看过福地之后,我们再做选址定论。”
沛湘苦笑不已,果然猜中了一半,她一直猜测那“余米”是元婴剑仙来着,不曾想是一位当之无愧的大剑仙…
所幸米裕不在这里,不然估计又要觉得被人骂
了。
曹晴朗返回落魄山后,就当仁不让代替小米粒,当起了最新的看门人。
得知裴钱竟然不但没有返回落魄山,甚至从北俱芦洲去了皑皑洲之后,曹晴朗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今天曹晴朗出近门,去往落魄山租借给珠钗岛的藩属山头。
他要去与刘重润谈论那条翻墨龙舟之事,不是朱敛亲自下山,更不是山君魏檗,而是曹晴朗。
这就是学问了。
朱敛去谈事情,是落魄山与珠钗岛公事公办。
虽说龙舟本就归属落魄山,与珠钗岛岛主,或者昔年垂帘听政的长公主,没有一颗铜钱关系了,
可是与女子要想讲好道理,就得先讲妥感情。
所以曹晴朗去,最合适。
曹晴朗是如今落魄山,山主陈平安的唯一一位嫡传,是先生和学生、文脉相传的关系。
而刘重润自然无比清楚一事,陈平安对待自己
的学生弟子,对曹晴朗和裴钱,那真是当儿子闺女一般看待的!
曹晴朗在刘重润那边,便又是晚辈与长辈的关系了。
那么刘重润原本生气,也会少生气,甚至是干脆不会生气。
等于是半个山主陈平安与我好好谈事嘛。哪怕先前只有半个道理,在女子心中,估计也会变成一个了。
米裕陪着周米粒巡山完毕,当朱敛与米裕说了福地游历一事,米裕对那云遮雾绕的莲藕福地也颇感兴趣,就乐得陪着沛湘走一趟。
一些个以谪仙人身份游历福地的注意事项,朱敛都先说明白了,不过此次前往福地,朱敛还会喊上那位长命道友。
这会儿一起坐在台阶上,看着那个曹晴朗的远去身影,朝坐在一旁的朱敛伸出大拇指,“朱老哥最知美人心!”
朱敛埋怨道:“米老弟骂人作甚!哪有江湖宗
师如此夸奖一个初出茅庐的雏儿,损人不是?”
米裕大笑道:“没有什么前辈晚辈,就只是同道中人,相互切磋,砥砺前行!”
米裕都这么说了,朱敛也没有太矫情,一样大笑道:“吾道不孤!”
今天难得走出账房透口气的韦文龙,根本就不知道这两位在聊什么。
韦文龙只是担心曹晴朗会不会在刘重润那边吃闭门羹。
小米粒蹲在老厨子和余米身后,小姑娘使劲皱着眉头,听太不懂,先记下来,先问暖树姐姐,再问裴钱好了。
朱敛沉默片刻,神色肃穆,冷不丁说道:“娉娉袅袅,停停当当。山水至此猛收束,原来盈盈一握。”
米裕才情不减当年,脱口而出道:“娇娇嫩嫩,晃晃荡荡。横看成岭侧成峰,竟是难以掌控。”
还挺对仗工整。
朱敛转过头,米裕同样转头,同时击掌。一切
尽在不言中。
两人背后的小米粒哀叹一声,幸好好人山主不在这儿,不然又要自惭形秽了。
韦文龙实在没耳朵听这些,起身走了。
小米粒咳嗽一声,“你们俩说啥嘞?我也会吟诗哦,也有停停二字哩,你们要不要听?”
她与刘瞌睡借了一首诗,说好显摆完就要还的,虽然一开始想要余着跟裴钱显摆的,但是这会儿觉得不能输给老厨子和余米,就打算拿出来杀一杀他们俩的威风。
朱敛顿时愕然,竟然忘记小米粒这个耳报神的存在了,所以立即死道友不死贫道,转头与小米粒笑道:“我哪里会吟诗,这两句都是出自余米兄弟的手笔,我只是突然记起,有感而发,就拿来背一背。小米粒啊,记住么?是余米嗑瓜子磕出的灵感,与我没啥关系。”
米裕一头雾水。
朱敛已经快步离去,头也不回。
小米粒竖起大拇指,对米裕夸赞道:“好文采
,以后我们可以斗诗了!”
米裕大概这会儿还不太清楚,落魄山右护法在暖树姐姐和裴钱那边,是从来藏不住话的,而裴钱的那箱账簿,是以“本”来计算的。而且小米粒经常犯迷糊忘事情,一些外人看来很大的事情,她反而记不住,例如被人欺负惨了的,偏偏一些可能谁都不上心的芝麻事,小姑娘记得比谁都牢,最喜欢拿来跟裴钱和暖树姐姐分享,例如今儿过路的白云有些胖乎乎,昨儿雷公打呼噜是轰隆隆隆的,比上次多了个隆…
而昔年在山上家中,裴钱从未有过半点不耐烦,大概也是小米粒能够一直如此的重要原因吧。
落魄山飞剑传信骑龙巷压岁铺子。
长命道友很快就悄无声息来到落魄山。
在长命道友、米裕和沛湘三位进入莲藕福地后。
朱敛独自站在崖畔,略微疲惫。不是做事有何难,而是山主久久未归,终究让人觉得心有负担。
朱敛他收了个岑鸳机,暂时当记名弟子,还不算嫡传。岑鸳机如今是武道四境瓶颈,在落魄山以外
,确实能算是一位武学天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