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章 兵解正阳山(4 / 4)

剑来 天蚕土豆 43726 字 2023-08-27

董谷分别递给徐小桥和谢灵一张来历不明的剑符,能够缩地山河,在转瞬之间,去往一线峰山脚。

说到这里,董谷望向两个师妹师弟,说道:“我们差不多可以赶过去了。”

徐小桥默默点头。

谢灵微笑道:“他们敢留下刘师弟,就得加上我问剑一场了。”

只要相处久了,好像没有人会不喜欢刘羡阳。这个家伙,与世无争,不计虚名,开得起玩笑,见到谁都乐呵呵笑嘻嘻。

心高气傲如谢灵,也一样由衷认可自己与刘羡阳的师兄弟名分,甚至内心深处,谢灵觉得刘羡阳担任大师兄,或是以后接掌宗主位置,都无妨,就是懒了点,远远不如师兄董谷那么做事勤勉。至于谢灵自己,安心修道就是了。

正阳山北方,一处小县城,此处都没有正阳山设置的镜花水月。

不过一行山上修士,故意不靠近正阳山,只是在此喝酒,刚刚碰到了个小热闹,一拨愣头青外乡人,不算什么过江龙,就敢跟地头蛇抢地盘,结果就给人包了饺子,几十号孔武有力的江湖中人,团团围住了酒铺,然后走出一个白衣飘飘的中年文士,手持折扇,无视双方剑拔弩张的氛围,毕竟实力悬殊,一帮小崽子早就自己心虚了,白衣文士笑着用合拢折扇轻轻拨开一个外乡佬的短斧,独自落座,结果就被一个看不清形势的憨傻少年拿柴刀架在脖子上,白衣文士依旧满脸笑意,问桌对面那个唯一坐着的高大青年,知不知道自己是谁,后者点头,白衣文士就提起折扇,头也不转,敲了敲肩膀上那把柴刀,与那高大青年笑问一句,既然知道了,然后呢?

说完这句话,文士就突然端起酒碗,狠狠泼了对方一脸酒水。

不等高大青年忍气吞声,低头认错,那个手持柴刀的少年,直接一刀就砍得那个白衣文士耷拉脑袋了。

对峙双方,面面相觑。

坐在角落的那桌山上修士,其中有一位姿容极美的女子,她大概是没是想到这么个结果,忍不住笑出声,只是立即收敛笑意。

在座四人。

来自真武山。

马苦玄,按辈分他得喊一声师叔的余时务,马苦玄的开山大弟子,既是兵家修士又是纯粹武夫的一个少年,名为忘祖,以及婢女数典。

马苦玄一脚踩在长凳上,满脸笑意,就对那拨地头蛇施展了定身术,然后与那拨年纪不大的愣头青们笑道:“发什么呆,杀了人,还不赶紧跑路?”

少年们轰然逃散。

马苦玄看着那个一边跑路、一边还不忘拿起手中柴刀往别人身上擦拭血迹的少年,以心声笑道:“如果你大哥回头骂你闯祸,你又气不过,然后还有胆子回来这边,我就收你当徒弟,以后跟我上山当神仙。”

马苦玄望向正阳山方向,捻起一颗盐水花生丢入嘴中,“最大问题,还是那个曹巡狩的态度,礼部侍郎那棵墙头草,肯定还是要看此人的眼色行事,如果曹枰选择偏向正阳山,就好玩了。忘祖,你那个以后问拳之人,现在就在正阳山那边。不过你不一定需要问拳。”

马苦玄喝了口酒,瞥了眼余时务。

余时务笑着与那木讷少年解释道:“此次登山问剑,不出意外的话,陈平安一开始是注定不会出手的。而刘羡阳凭借境界和那把本命飞剑的古怪神通,他走到剑顶,没有问题,大不了就在那边被几个正阳山祖师剑仙们围殴一场,但是想要拆掉那座祖师堂,得靠那个没有陪刘羡阳一起问剑的陈平安。因为真正的问剑,往往不用与谁出剑,拆解人心,其实才是最上乘的剑术。”

马苦玄呵呵笑道:“正阳山剑仙们,吓死个人。”

余时务神色微变,叹了口气,摊开手心,一手掐诀,最后收起双手,一手持碗,一手捻起一粒花生米,轻轻嚼着,以心声说道:“我们可以走了。”

马苦玄脸色阴沉,“余时务!来之前,你是怎么说的,这是我唯一一个捡漏的机会!结果你让我就这么走了?”

余时务点点头,“是的,可以走了。”

马苦玄死死盯着那个神色平静的家伙,片刻之后,问道:“真是唯一机会?这次错过就无?”

余时务还是点头,“最少在我看来,好像是这样的。”

马苦玄这个以跋扈狂妄名动数洲的家伙,难得流露出一抹疲惫神色。

他这次下山,就是奔着跟陈平安换命而来。因为按照余时务先前的说法,陈平安极有可能会失去剑修身份。不曾想临了临了,竟然说要走。只是马苦玄很快就眼神凌厉起来,笑着喝完碗中酒水,事出有因,未必结果。也好,天底下就该没什么既定之事。马苦玄本就不是一个喜欢钻牛角尖的人,重新变得懒散随意起来,“等那个柴刀少年回来,我就终于有个不那么废物的嫡传弟子了。”

正阳山南方一处深山老林的僻静山头。

两个女子站在山巅。

一个是没有当真返回落魄山的宁姚,一个是从落魄山悄悄赶来的赊月。

昨天明月夜中,圆脸姑娘随便几眼,就看到了那个独自坐在山顶的宁姚,赊月犹豫了半天,还是打算见她一面。朋友的朋友的道侣,就是自己的朋友嘛。

剑气长城的宁姚唉,赊月其实早就仰慕得很呢。

只是当她从月色中现身的一瞬间,就后悔了。

因为当时宁姚睁开眼睛,她背后剑匣,哪怕都没有长剑出鞘,光是那份若有若无的剑意,就让赊月只觉得自己现身就死。

不过宁姚很快就收敛剑气,笑着起身道:“抱歉,忘了是你。”

赊月立即现身,有点高兴,宁姚是说忘了,说明之前宁姚是听说过自己的嘛。

不过之后两人坐在那边,也没什么话可聊,就是各自发呆。

一个想着刘羡阳的笋干老鸭煲好吃极了,可不能吃不着了,毕竟那位正阳山的搬山老祖,听刘羡阳说好像又破境了,那就是一位不容小觑的飞升境啊。

宁姚其实也没怎么用心温养剑意,想着先前跟那个家伙的一场对话。

“你说陆芝是不是其实喜欢阿良?”

“没有的事。”

她有点不相信。

他解释道:“如果陆芝喜欢阿良,阿良就不会那么说她了,只会逃得远远的。”

她点点头,听上去真是那么回事。

她转过头。好像在说,你真懂啊。

当时那人无可奈何,又开始装傻。

这会儿赊月绞尽脑汁,终于找到了个话题,轻声说道:“早前在河边铺子那边,刘羡阳好几次练剑,都比较凶险,都需要我帮着护道,醒过来的时候,刘羡阳满脸血污,受伤不轻,所以他这个玉璞境,其实来得挺不容易的。”

宁姚说道:“因为刘羡阳觉得自己需要照顾陈平安。”

赊月将信将疑,小心翼翼瞥了眼宁姚,小声说道:“隐官大人,哪里需要别人照顾。”

宁姚笑道:“天底下其实也就刘羡阳会这么认为,陈平安也会这么觉得,反正他们俩,觉得这是很天经地义的事情,不用讲什么道理。你是很晚才到的小镇,所以不知道这个。”

赊月哦了一声,你是宁姚,所以你说啥就是啥。

宁姚突然转头,打趣道:“以后是不是得喊你嫂子了?”

赊月笑容尴尬,憋了半天,反问道:“那我喊你弟妹?”

宁姚无言以对。

圆脸姑娘顿时觉得自己真是聪明得一塌糊涂。

宁姚站起身,转头遥遥看向一线峰附近的问剑迹象,问道:“赊月,你就不担心刘羡阳的安危?”

赊月还是坐着,摇头道:“不担心啊,他说了,打不过就跑,谁追他谁吃屁。”

宁姚微笑道:“你多少还是有几分担心的。”

赊月愣了愣,然后看到那位已经飞升境的女子,朝北边轻轻撇了撇头。

赊月立即懂了,原来是你担心那个心黑手狠的年轻隐官啊。

于是她们就一起御风北去,宁姚说只需要在白鹭渡那边落脚。

赊月使劲点头,善解人意道:“男人嘛,都是要面子的,不太愿意女人掺和这些。”

宁姚没来由说道:“有些人是不要脸的。”

赊月小声道:“你骂陈平安就行了,骂刘羡阳做啥嘛。”

宁姚没好气道:“没骂刘羡阳。”

赊月哈哈哈干笑几声。转头偷偷看了眼宁姚,这会儿的身边女子,很娘们呢。

后山一条靠近祖山却没有靠岸的渡船,没有收到来自剑顶的传信飞剑。

但是曹峻却按约打开了一封密信,信上内容,让曹峻嘿嘿而笑,极好。

“师兄让我捎话,你愿意去剑气长城就去。下船之前,朝琼枝峰随便丢几剑,意思意思。”

曹峻觉得必须得还礼,所以独自离开渡船,什么巡狩使,按辈分小了去,不必要打招呼,只是与刘洵美说了句,以后再见,要么是在山下江湖,要么是在剑气长城以南的战场了。

曹峻离开渡船后,去了那琼枝峰那边,自报名号,“大爷我姓曹名峻,祖籍是那槐黄县泥瓶巷,与刘羡阳是同乡!”

然后就是对着琼枝峰接连三剑。

又是个元婴剑仙?

问剑完毕,打完收工,曹峻就此御剑远游,直接跨海远游剑气长城遗址。

而屋漏偏逢连夜雨的琼枝峰上,观礼客人个个朝那自称曹峻的家伙骂娘不已,山上女修们更是战战兢兢。

但是最忧心之人,还是那个冷绮,因为这位琼枝峰女子剑仙收到的那封密信上,内容极多。

琼枝峰谁谁,在某某地方某某年月,做了什么勾当,事无巨细,精准异常。

除此之外,信上还有一句,我要是北俱芦洲的那个姜尚真,都能帮你们琼枝峰写七八本艳情小说。

而密信上边的最后几句话,尤其刺眼,你不是看不起过云楼倪月蓉,你只是羡慕她的容貌年轻。你年轻时候,就有本事爬得上 满月峰夏远翠的床,如今境界高了,反而爬不上,是不是很憋屈?琼枝峰一脉女修,在三百年内,就有一十六人被你亲手送给山上仙师和山下权贵,琼枝峰难道是一处青楼,你冷绮难道是个老鸨?那你怎么不好歹拿到点钱?

一艘中岳山君的渡船路过满月峰时,元白与晋青就站在船头,那位女子鬼物的下场,元白看到了,他叹了口气,道:“看在山君的面子上,才没让我去接剑。”

晋青嗤笑道:“可惜老子这次出门,就没带面子,给不了谁。”

晋青不但带着元白离开,先前还暗中传信中部几个大骊藩属,或是旧朱荧王朝藩属的君主,提醒他们小心被殃及池鱼,真要看戏,就跑远点。

元白朗声道:“对雪峰元白即刻起,再不是正阳山剑修!”

大隋太子高煊,既没有收到来自剑顶的密信,他事先也不知道会有这场问剑,却与山君晋青一样,乘坐渡船离开了翩跹峰。

而且那位林鹿书院的副山长,突然现身,笑着说顺路,捎他一程。

田湖君在内的三位刘志茂嫡传,一样同时离开了所在山头,只不过走得相对没那么明目张胆。

南岳储君采芝山的山神,收到了一封飞剑传信,说是下山后,帮忙将此物转交给范山君。

是一枚玉牌,篆刻有“峻青雨相”四字。

信的末尾,让这位高居储君之山的山神,不用着急答应此事,只是为何会来,不妨先想想这个问题。

刘老成笑问道:“老帮主,如何,热不热闹?”

高冕爽朗大笑,起身道:“那就跑远点,咱哥俩继续看热闹。”

韦谅起身御风离去。反正我没什么名气,这次就是跟着云林姜氏蹭吃蹭喝来了,既然已经大致看清楚了那份手段,可以下山,反正这场观礼,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至于李芙蕖,本就是上次落魄山跻身宗字头仙家,五位记名客卿之一,其余四个,是南婆娑洲龙象剑宗供奉,酡颜夫人。北俱芦洲符箓修士,桓云。皑皑洲女子剑仙谢松花。北俱芦洲金乌宫元婴剑修,柳质清。何况在这之外,还有两位不记名客卿,更让李芙蕖动容,指玄峰袁灵殿!风雪庙大剑仙魏晋!

所以李芙蕖一样没有得到飞剑传信,就直接化虹离去,毫不遮掩自己的远游身形。

神诰宗祁真与嫡传笑问道,怎么讲。高剑符神色释然,笑道,回山修行。弟子实在懒得多看一眼隐官的运筹帷幄,糟心。

祁真笑着点头,这也算修行。

男女情伤时,心中的怒火会将所有美好的记忆,一把大火,烧成灰烬,但是此后所有嫉妒的火苗,都会死灰复燃。

如果能够将一切看开,才是真正解开情字死结的第一步。

高剑符最后问道:“师父,是悄无声息离开,还是?”

祁真笑道:“回头好与真武山和风雪庙几个故友,赚几杯酒喝。”

说到底,祁真是更希望自己的神诰宗,未来能够与龙泉剑宗和落魄山这样的宗字头打交道。

偌大一座桐叶洲顷刻间的山河覆灭,反而是宝瓶洲死死挡住了蛮荒天下的推进步伐,这让祁真实实在在明白一个道理,其实就两个字,人心。

清风城许氏那边,许浑看完了一封密信,然后这位上五境修士,攥紧密信,瞬间捏碎,脸色铁青,死死盯着那个妻子。脑子不用,等着生锈!

刘羡阳说了,当年本就愿意主动卖出一件祖传瘊子甲,给谁不是给,虽说还是强买强卖,但是没关系,你们后来毕竟主动归还了一座狐国,这笔债,就当两清了。记得替我与许夫人道一声谢。她的那个师兄柴伯符,当年牵线搭桥,劳心劳力,帮忙将这笔买卖,做成了,换了一份大道前程,家贼难防,不可不察。

信的末尾,那个落魄山的年轻山主,直言不讳告诉许浑,如果愿意留下帮助正阳山这个姻亲,那是最好,刘羡阳和他就在祖师堂那边等着清风城许氏。

巡狩使曹枰所在的那条渡船,在曹峻离去后,犹有一位自己赶来这边的剑仙,留在船上。

风雪庙魏晋,跟曹枰,关翳然,刘洵美,此刻在一间屋内。

关翳然在魏晋来屋子落座之前,已经跟刘洵美,故意撇下那位礼部侍郎,一起单独与巡狩使大人说了一笔买卖,或者说是关翳然递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一封信,真正的密信。

曹枰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让刘洵美去请了魏晋过来,问了一个问题,“那个年轻山主,说话可信吗?”

魏晋点头道:“下了酒桌,就都可信。”

曹枰笑了笑,“明白了。洵美,你去与侍郎大人知会一声,就说我有事先走了,让他留下继续观礼便是。”

正阳山诸峰之间,不断有修士御风离去,不断有渡船远去。

一线峰祖师堂内,陈平安依旧喝着茶,在得知一个消息之后,宗主竹皇也开始喝茶,因为不管山外任何的意外,好像加在一起,都不如这个消息来得让竹皇感到意外。

所以竹皇认认真真开始考虑对方的那个说法,正阳山主动剔除袁真页的谱牒名字,再让此人打死曾经的护山供奉。

当真需要如此?难道就没有半点回旋余地了?还是说杀心一起,干脆剑走偏锋,不管不顾宰掉这个手段阴险、恶心人至极的年轻人?

陈平安突然放下茶杯,起身走向大门口那边,笑道:“我得去迎接一下搬山老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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