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七,周密。
还有青冥天下那个跻身年轻十人候补之列的天才女修。
以及李柳的某次转世,都是直接从柳筋境跻身的上五境。
哪怕还有些遗漏,可还是当之无愧的屈指可数。说是一座天下的千年一遇,不算夸张。
崔东山正色道:“柴芜三个,来不来此地修行,其实差别不大,就算要来,也不急于一时。所以我还是坚持先前的说法,希望先生能够在此独自修行。”
陈平安笑道:“好让我在此闭关,占尽这个‘一’?”
一座封山小洞天,刚好可以支撑一位修道之人,在此跻身飞升境。
小陌恍然,难怪崔宗主方才眼巴巴等着公子收起那块不起眼的松脂。
崔东山悻悻然,没有否认此事。
陈平安想了想,说道:“等我跟刘景龙一起游历中土神洲,再返回这里,我再给你一个确切答案。如果到时候真要在此闭关,你还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崔东山心领神会,点头道:“学生会先卸任下宗宗主职务,再跟随先生一起游历青冥天下。”
陈平安笑道:“前者无所谓,你和曹晴朗商量着办,但是后者必须作数,不许失约。”
走到了山顶,云雾缭绕身侧,崔东山打了个响指,瞬间云雾散尽,视野豁然开朗,朱红大门缓缓开启,门内影壁,竟是一座巨大石碑,陈平安跨过门槛后,仰头望向那些古老文字,大致解释了此山来历,只是文字内容晦暗不明,简单来说,就是字都认得,意思大多不明白。
道山绛府,仙城万里锁婵娟……大道争渡,锋镝在先,玉石俱焚。性灵随躯皆腐朽,饮恨黄泉……销锋镝铸金身,岂是弱天下薄人间之举……
绕过石碑后,就是一座空荡荡的大殿,矗立有十二尊金身神像,但是面容皆模糊不清。
小陌开口说道:“是曾经高高在天的十二高位神灵。”
陈平安心生感应,犹豫了一下,还是取出那把狭刀“行刑”,双手拄刀,狭刀抵地,刹那之间,其中一尊神像迷雾散尽,现出真容,缓缓睁眼,仿佛在与陈平安对视。
陈平安手心抵住的这把狭刀,来自昔年五至高之一的持剑者麾下,被后世命名为“行刑者”。
崔东山突然说道:“小陌,我们退出去。”
小陌点点头,跟随白衣少年一起原路返回,当他们重新站在门外,大门轰然关闭。
除了沉睡于剑气长城附近的这尊“行刑者”。
还有在五彩天下蛰伏万年,被宁姚仗剑斩杀的那一尊高位神灵“独目者”,昔年神职隶属于披甲者,司职昼夜更迭,此刻这尊神像就同样屹立在大殿之中。
从天外出现在桐叶洲的那位高位神灵,曾经走过大地山河,跨海去往宝瓶洲老龙城,结果被陈平安的两位师兄阻拦登岸,其名为“回响者”。
男子地仙之祖,药铺后院的杨老头,身为青童天君。
女子地仙之祖,同样是人族修士出身,她更是远古天庭的天上明月共主。
双方分别执掌一座接引地仙登高成神的飞升台。
而这两位对待作为故乡的人间大地,始终报以善意。
他们与仙簪城那枚道簪最早的主人,还有早年身为落宝滩碧霄洞洞主的老观主,算是同一个辈分的修道之人。
小陌比这几位,修行都要稍晚些,道龄稍小。
“寤寐者”,是梦境之主,让神灵之外的一切有灵众生,尤其是开始登山的修道之士,很容易就陷入颠倒梦想,继而生出心魔。
“无言者”,拥有一门“止语”神通,故而又名“心声者”。修道之人的心声言语,纯粹武夫的聚音成线,相传都来源于此。
“复刻者”,造就出无数摹本日月和山河秘境,所以又名“想象者”或是“铸造者”。
雷部诸司之主。
“布局者”,火神麾下,负责所有神灵尸骸的安置。
“拨乱者”,水神麾下,执掌光阴长河的流转有序。
最后还有一尊高位神灵,不管是中土文庙,西方佛国,青冥天下的白玉京,还是剑气长城的避暑行宫,后世没有任何记载,也没有使用任何称呼,就像一种遥遥礼敬。
远古五至高。
天庭共主,持剑者,披甲者,火神,水神。
之后便是十二高位。
那位唯一的“不记名”之外,分别有行刑者,独目者,寤寐者,心声者,复刻者,回响者,雷部诸司之主,布局者,拨乱者,再加上两位男女地仙之祖。
此外。
封姨,远古风神之一。
雨师,那个家乡窑工。
至于大骊京城那个当老车夫的,神位要略低些,与前者类似六部侍郎和郎官的差别,但是后者虽然“官身”稍低,但是神职显赫,权柄极大,因为老车夫是旧天庭雷部诸司之一的主官神灵。
陈平安先后两次,分别从袖中捻出三炷香,朝两尊神像敬香。
其中一位,于天地有灵众生有莫大功德。另外一位,于陈平安自己有大恩。
老话说吃亏是福,是教人向善。
吃苦就是吃苦,只会越吃越苦。
有些不堪言说的苦难,当一个人好不容易熬过去了,自己默默消受着就是了,别与正在吃苦的旁人说什么轻巧话了,那是作妖作怪。
走出大殿,绕过石碑,打开大门。
双眸湛然,视野开阔,天清地明。
今年桐叶洲,小雪时节,就下了几场鹅毛大雪,异常天寒地冻,山上仙府家家户户,开门雪满山,人间处处厚雪压枝,碎玉声此起彼伏。不曾想真正等到了大雪时节,反而只是下了一场敷衍了事的雨夹雪。
仙都山青萍、谪仙双峰并峙,作为祖山和主峰的青萍峰,山巅扶摇坪,也是下宗祖师堂选址所在。
而次峰谪仙峰,山脚有条青衣河,岸边有落宝滩,与那老观主的碧霄洞落宝滩,自然并无渊源,崔东山就只是拿来讨个好彩头,希冀着将来的下宗修士,入山访仙也好,下山历练也罢,宝物机缘如雨落,纷纷落袋为安。此峰山顶的扫花台,则已经被隋右边一眼相中,她开辟为一处修道之地。
此外仙都山还有一座稍矮的支脉山头,旁逸而出,被崔东山取名为密雪峰,山崖裸露极多,皆玉白色,会有五六十座府邸依山而建。
目前只有一座宅子,勉强有点仙府的样子,是崔东山专门为自己先生准备的,其他人都没有这份待遇。
曹晴朗和裴钱属于跟着沾光,就分别住在了东西厢房。
这天清晨时分,陈平安一粒心神退出人身小天地,下床后刚要穿上布鞋,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小雨天气,就又换了双靴子。
走出屋子后,发现裴钱坐在檐下看雨,发现师父现身后,裴钱说曹晴朗和小陌先生都去给小师兄帮忙了。
至于裴钱自己,她当然得留在这边,好照顾师父的饮食起居,她先问师父要不要吃早饭,陈平安点头后,裴钱让师父稍等,去灶房那边忙碌片刻,很快就端了食物上桌。
陈平安双手笼袖坐在桌旁,眯眼而笑。
桌上一碗温热的小米粥,两碟咸菜,竟然还有一笼蟹粉汤包?
陈平安拿起筷子,喝粥吃菜,再夹了一只蟹粉汤包,笑着点头道:“手艺不错,暖胃养人。以后……”
本想说以后裴钱嫁了人,真是谁娶进门谁有福气,只是一想到这种事情,陈平安那份亦师亦父的别扭心态,又开始作祟,就打住了话头。
好不容易将自家闺女养大了,凭什么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混账道理。
可裴钱将来真要遇到了心仪对象,嫁人就嫁人吧。只是那个小子,休想在自己这边瞧见个好脸色,不被套麻袋,就烧高香吧。
裴钱发现师父神色变幻不定,这可是极其少见的稀罕事了,忍不住问道:“师父,有心事?”
陈平安笑道:“没事。”
可辛苦憋了半天,陈平安还是小心翼翼,故意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看似随意问道:“那些年里,师父不在身边,你自己一个人在外游历,走了那么远的路,有没有遇见比较优秀的同龄人,或是山上的年轻俊彦?”
裴钱想了想,点头道:“见到一些,挺有能耐的。”
陈平安满脸微笑,“那有没有印象最深的某个人,他叫什么名字啊?”
师父之后游历中土神洲,得会一会他。
裴钱神色古怪,终于开始察觉到不对劲了,“师父,嘛呢?”
陈平安一本正经道:“就是闲聊。”
裴钱埋怨道:“师父,别瞎想啊,我可没有书上写得那些儿女情长,缠绵悱恻啊,只是习武练拳,就够够的了。”
陈平安微笑道:“在一处古怪山巅,见到了两对师徒。”
裴钱一头雾水。
陈平安调侃道:“其中有个小黑炭,迷迷糊糊的,见着了师父还发呆,一板栗下去,抱头哇哇叫。”
裴钱咧嘴一笑。
在桐叶洲,陈平安以当今天下“最强”身份跻身的十境武夫,结果发现武运馈赠反而比预期少了,只是很快陈平安就知道答案了,原来武运被无形中一分为二了,然后就像被人强行拖拽了去了一座陌生天地,在那处古怪至极的山巅,站着十一人。
一座大天地中,武运浓稠似水,十一位纯粹武夫围成一圈,故而位次没有高下之分,都是“万年以来,前无古人”的某境最强武夫。
其中就有两对师徒。
中土大端王朝,裴杯,曹慈。
宝瓶洲落魄山,陈平安,裴钱。
而曹慈这个家伙,竟然一人就占据了山巅四个位置。
陈平安以前是担心练拳太苦,小时候最怕吃疼的裴钱,她会不会半途而废。
如今是担心裴钱辛苦练拳,会觉得不值当,因为习武一事,属于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凭借一口纯粹真气,如一支铁骑,巡狩山河,不像修道之士,只要炼制了本命物,开辟出处处府邸,宛如建造城池,分兵占据雄关险隘,对自家山河了如指掌,然后就是按部就班汲取天地灵气,或凿山或填湖,不断往里边添补家底。
陈平安吃完早点,放下筷子,冷不丁问道:“裴钱,师父问你,武道登顶,所为何事?”
将桌上竹屉往裴钱那边推了推,笑道:“不用急着回答,吃完再说不迟。”
裴钱夹了最后一只蟹粉汤包,含糊不清道:“除了师父,身前无人。”
“不够。”
陈平安摇头笑道:“再答。”
裴钱一脸讶异,“啊?”
她赶紧咽下汤包,抹了抹嘴,这还不够?
见师父还在等着答案,裴钱只得硬着头皮小声道:“只比师父低一境?”
陈平安一瞪眼。
裴钱挠挠脸,“那就斗胆跟师父同境?”
陈平安气笑不已,双指并拢,轻敲桌面如敲板栗,“认真点!”
裴钱只觉得愁死个人,师父还要自己咋个认真嘛。
陈平安便想着换了一个说法,他突然神色凝重起来,以心声问道:“裴钱,你得了数次‘最强’二字,就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奇怪的事?”
关键是裴钱也在那处山巅,她是有一席之地的。
裴钱开始翻检记忆,然后记起一事,点头说道:“师父,勉强算有吧,小时候好像做了个梦,然后见着个记不清是谁的怪人,带着我一起……不是登山,而是下山,对方问我学拳做什么,我那会儿小,不懂事,就老老实实回答了当时的心中想法。”
显然是开始做铺垫了。
那会儿是年纪小不懂事,喜欢胡说八道,师父你别当真,不能秋后算账。
陈平安静待下文。
裴钱愈发心虚,倒是没敢隐瞒什么,一五一十与师父详细说了过程。
原来当时裴钱觉得自己反正是做梦,那还怕个锤子,一边心不在焉说着学个锤儿的拳,作为师父的开山大弟子,就是跟师父学点好呗,不然练拳那么惨兮兮,何苦来哉。小黑炭当时下山途中,一边蹦蹦跳跳,学大白鹅咋咋呼呼的,一边朝身边那个个子极高的家伙递拳,问对方怕不怕,怕不怕。
陈平安听到这里,不由得伸手揉了揉眉心。
倒是不奇怪,是小黑炭会说的话,会做的事情。
然后裴钱接下来一句,让陈平安气笑不已,忍不住深呼吸一口气。
“不怕是吧,那你等着,等我师父来了,你得跪下来砰砰磕头嘞,信不信,你信不信?”
陈平安保持微笑,勾了勾手掌,“过来。师父收了你这么个开山大弟子,福气啊。”
来,没吃饱饭,板栗管够。
裴钱笑容尴尬,说了句师父我收拾碗筷了,溜之大吉。
雨雪天气,陈平安独自撑伞散步,沿着一条盘迂山道,去往崔东山所在的简陋茅屋,商量观礼人选一事。
可惜暂时尚无摩崖石刻,其实下宗要是真舍得脸皮,愿意让朱敛捉刀的话,足可以假乱真,估计几天功夫,就能出现无数的名家崖刻。当然崔东山自己也能做到。
一袭青衫,细雨朦胧中,轻轻旋转伞柄。
既然已经订下具体的日期,下宗创建庆典,是明年立春这一天,那么上宗落魄山,以及仙都山的一处新建剑房,就开始忙碌起来,飞剑传信邀请各方观礼客人。
只不过相比较落魄山创建宗门的那场庆典,观礼之人要少些,甚至落魄山那边,都不是所有人都会赶来。
比如陈平安这边,就只邀请了刘景龙,钟魁,和那位等于是一人两宗门的黄庭。
如今的五彩天下,一个金丹修士就可以开宗立派了,反正中土文庙也不会再管什么。
此外还有青虎宫陆雍,蒲山草堂叶芸芸,大泉王朝碧游宫埋河水神娘娘柳柔,以及一双山水神祇道侣,金璜府山神郑素,松针湖水君柳幼蓉。
无论是到场人数,还是庆典规模,可能还不如一场金丹开峰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