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笑道:“师父说了算。”
裴钱哦了一声。
听师父的。
先前在营建渡口那会儿,趁着先生不在,崔东山曾经问过裴钱一个问题。
当年大师姐在金甲洲,是不是就没打算返回落魄山。
裴钱沉默许久,只是喝酒。崔东山非要大师姐给个答案,裴钱这才给出那个心中的真实想法。
只要师父不回落魄山,落魄山就不是她的家了。
她的言下之意,师父不在了,她的家就没了。
只是这种话,崔东山至今都没敢说给先生听。
怕被大师姐记仇,更怕先生听了伤心。
崔东山拍了拍手掌,“接下来还有第二场观礼,我们先休息半个时辰。”
因为还有一个青萍剑宗金玉谱牒的开笔仪式。
陈平安与李宝瓶走出主殿,没有径直去往祖师堂大门外的那座广场,两人坐在门外的台阶上。
崔东山带着裴钱去找那俩土财主。
曹晴朗和小米粒,当然还有贾老神仙,就在祖师堂里边忙碌,要重新安排椅子。
会有一张桌案,摆放好笔墨纸砚,最早一位执笔人,要写下青萍剑宗的首任宗主崔东山,名字,籍贯,师承,写在青萍峰祖师堂的谱牒第一页。
这个人当然是陈平安。
然后就是作为上宗掌律祖师的长命,为下宗掌律崔嵬在谱牒上边题写名字。
在这之后,才是崔嵬落座,负责所有被纳入青萍剑宗的谱牒修士撰写名字,米裕,种秋,曹晴朗……
之后就是拜师仪式,崔东山收取胡楚菱和蒋去为弟子,
崔嵬,收徒于斜回。米裕收取何辜为嫡传,还有隋右边收徒程朝露等等。
他们喝过了拜师茶,弟子们行磕头礼,就算是山上的正式师徒了。
上山下宗的二代弟子当中,作为山主陈平安的嫡传弟子,有崔东山,裴钱,曹晴朗,赵树下,郭竹酒。
朱敛带上山的岑鸳机,卢白象的两位弟子,元宝,元来。魏羡的弟子,柴芜。贾晟的两位弟子,赵登高,田酒儿。
然后就是除了作为宁姚不记名弟子的孙春王之外,其余白玄在内的六个剑仙胚子。
而三代弟子,有裴钱的大弟子,骑龙巷压岁铺子的小哑巴,真名周俊臣。
以及即将成为崔东山嫡传弟子的蒋去,胡楚菱,谢谢,他们几个。
按照山上辈分,以后见到陈平安,这几个可就要尊称一声祖师了。
陈平安笑问道:“怎么刚好今天赶来这边了。”
李宝瓶说道:“先前我游历到中土穗山的山门口,早早打好腹稿了,上了山,要与山君府礼制司那边打个商量,看看能否准许我拓碑。结果就是这么巧,我先前还纳闷呢,怎么就在穗山边境那边,大半夜的听到了一阵鼓声,等到我赶夜路,到了山脚那边,刚好天亮,结果周山君亲自现身,除了说拓碑一事没问题,还告诉我鼓声的缘由,说小师叔昨夜离开穗山的那座节气院,我要是昨夜早些进入中岳地界,他是可以帮忙与小师叔打声招呼的。我估算了一下时间,好像就只差了不到一炷香,着急嘛,就喊我哥了。被连累,我哥与周山君又是作揖又是道歉的,之后我哥也没立即放行,帮忙推算出了小师叔这边的庆典具体时辰,我就只好耐着性子,陪着我哥一起拓碑。”
陈平安笑道:“弄混了吧,到底是谁陪谁拓碑?”
李宝瓶哈哈一笑。
陈平安说道:“怪我走得太急了。”
李宝瓶说道:“我哥说他暂时不宜在这边露面,准备先走一趟西方佛国,回来之后,可能会先去白帝城做客,再来找小师叔你叙旧喝酒。”
陈平安点点头。
只希望一事,在那白帝城,双方只是下棋就好,千万别打起来。
毕竟真要计较起来,自己难逃干系。
看着微微皱眉的小师叔,李宝瓶一下子笑了起来,说道:“我哥说啦,他以后去白帝城,跟小师叔无关,要你别多想。”
陈平安沉默片刻,双手笼袖,轻声道:“总会有些人,会让我们想要成为那样的人。”
李宝瓶说道:“小师叔一直就是这样的人啊。”
陈平安掏出养剑葫,晃了晃,“都不多喝。”
李宝瓶这才摘下那枚养剑葫,与小师叔的酒葫芦轻轻磕碰一下,各自饮酒。
陈平安笑问道:“想不想游历桐叶洲,小师叔可以陪你。”
李宝瓶眨了眨眼睛,“我哥说了,等他返回之前,不可以打搅小师叔的修行,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哥模样可严肃可凶。”
陈平安忍住笑,“能凶到哪里去?”
李宝瓶板起脸,开始模仿大哥李希圣的神色语气,“宝瓶,这件事真得听哥一次,眼睛别瞥来瞥去的,不说话是吧,那你总得点个头吧,行了行了,就你当默认了。”
裴钱和崔东山很快步入大门,一起坐在台阶这边,崔东山坐在先生身边,裴钱就坐在宝瓶姐姐身边,李宝瓶摸了摸裴钱的脑袋,说了句长大喽,姑娘太好,也愁嫁。裴钱眯眼而笑,那就不嫁人呗。
陈平安问道:“第二场观礼结束后,能不能用个折中的法子,把玉圭宗拉进来参与大渎开凿一事?”
“就当是决定双方是否结盟的一种共同考验。可真要这么做了,玉圭宗那边,会不会觉得我们是在得寸进尺? ”
“跟这种大宗门之间的利益往来,我其实不太擅长处理,东山,你觉得合不合适?”
崔东山笑道:“先生,有件事,你可能有些误判了。”
陈平安问道:“怎么讲?”
崔东山说道:“在这个桐叶洲,咱们没什么可妄自菲薄的,如今真正说得上话的山上势力,其实就只有两个,需要看人脸色行事的,不是我们青萍剑宗,而是他们玉圭宗。如果说对方觉得我们只是没有立即答应结盟一事,就觉得我们气势凌人,故意端架子啥的,呵,那就真是他们玉圭宗太高看自己、小看我们青萍剑宗了。”
“我觉得先生的这个建议,其实分寸极好啊,张丰谷几个,能够以外人身份,在我们青萍峰祖师堂里边参与议事,该知足了。怎么可以说是刁难他们呢,明明是一种投桃报李嘛,给了他们一个很大的台阶。”
“所以说,先生还是太好说话。”
陈平安笑道:“这个说法,很剑修了。”
如果换一种说法,其实是很事功很崔瀺。
没什么不好的。
之前已经跟观礼客人提过醒,所以众人很快就又都重新聚在了青萍峰广场上。
陶然来到米裕这边,还有那个来自上宗的记名供奉,道号喜烛,名叫陌生,黄帽青鞋,手捧绿竹杖,陪着米首席,双方背靠着崖畔栏杆闲聊。
米裕直起身,笑眯眯道:“陶剑仙,找我有事?不知有何吩咐。”
先前隐官大人与陶然一起走来参加庆典,山路上,那番对话,听得米裕差点没给风骨凛凛的陶剑仙跪下。
一板一眼,奉劝隐官大人,以后别一口一个陶剑仙,他不爱听。搁以前,就是跟他问剑……
陶剑仙,你真是不知道被咱们隐官大人问剑对象的下场啊。
不过米裕反而对陶然油然生出一种敬意,我们下宗,有人如此铁骨铮铮,落魄山上宗那边,有吗?好像没有吧。
陶然问道:“容我斗胆问一句,喜烛道友,也是一位剑修?”
小陌微笑点头。
陶然硬着头皮说道:“先前有些混账话,喜烛道友听过就算,别上心。”
曾经在燐河畔的铺子,陶然与这位道友撂下一句狠话。
爬开。
陶然又不是个傻子,只看今天祖师堂的座位安排,喜烛道友的椅子,可就在裴钱身边。
小陌笑容和善,摇头道:“陶供奉多虑了,以后喊我小陌就是了。陶供奉所谓的某些混账话,小陌都不记得了,何谈上心。”
陶然如释重负,没有冒冒失失直接询问对方的境界,容易犯忌讳。何况双方也没啥交情,真算起来,才第二次见面,关系没到那个可以问境界高低的份上。
小陌好像看穿陶然的心思,笑道:“我与米首席是不同境。”
陶然点点头。
元婴境剑修?估计不太够。
这位喜烛前辈,估摸着是个玉璞境剑仙。
米裕呲牙咧嘴,也没解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