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六章 桌上火锅桌外雪(3 / 4)

剑来 天蚕土豆 25334 字 2023-08-27

陈平安离开蒲山,来到密雪峰,崔东山委屈极了,我也不能绑着宋老前辈不让走吧。

我敢吗?

就宋雨烧那倔脾气,仙都山如果非要留客,到时候惹得老前辈不痛快了,先生你还不得把火撒在学生头上。

陈平安问道:“宋前辈游历到哪里了?”

崔东山笑道:“看样子,宋前辈一开始就没打算怎么游历桐叶洲,故而离开青衫渡后,就径直往北走去了,这会儿约莫走旧大渊王朝的某座旧城,极有可能,就是先生和钟魁见面的那个地方,其余沿途座座鬼城,也没什么可瞧的了,那边好歹还有个好似新任城隍庙的古丘,还在那边忙活,以宋前辈的脾气,肯定愿意停步多看几眼。”

陈平安点头道:“你忙去,我自己去找宋前辈。”

崔东山嘿嘿笑道:“先生,与你报个喜,柴芜已经是玉璞境了,小陌赠送的那把本命飞剑,也已经被柴芜炼化完毕,所以咱们青萍剑宗,又多出了一位玉璞境剑修。”

陈平安一时无言。

崔东山说道:“我也没有刻意藏掖什么,所以得知此事后,孙春王,白玄他们几个,卯足了劲,愈发认真炼剑了。孙春王还好些,白玄最可怜,就跟被雷劈了一样,连说不可能不可能,蹲在地上抱着脑袋,就差没有躺在地上打滚了,被白玄这么一闹,何辜于斜回也都心里好受了点。不过大体上,谁都没有嫉妒柴芜的一步登天,到底是剑气长城的本土剑修,眼界宽,见过大世面,道心底子好,不服气是肯定会有的,就像白玄,所谓的不可能,是这个大爷,想不明白‘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比我资质更好的同龄人,不能够啊,不应该吧,怎么可能呢’,最近几天白玄稍微缓过来了,不过肯定还会继续纠结这件事,至少个把月吧。”

陈平安无奈道:“真是个大爷。”

能够才见面没多久,就连蒙带骗将那九弈峰邱植在那本英雄谱上边花押,确实独一份。

陈平安突然接连问了两个没头没脑的问题,竟然让崔东山额头渗出汗水,数次欲言又止,都没能开口言语。

“趴在田垄边钓过鳝鱼吗?”

“《管子》白心篇有言,名满于天下,不若其已也。东山,你觉得呢?”

崔东山刚要说话,先生已经身形化作十数道剑光,刹那之间就已掠过仙都山。

崔东山呆滞无言,喃喃道:“先生真要与文庙规矩为敌吗?”

“如此一来,先生招惹的,可是礼圣啊。”

崔东山不愿意说先生的半句不是,就只好跳脚,破口大骂仰止那个婆姨。

第一次,崔东山觉得自己先生的境界不够高,是好事情了。

只是一个没忍住,崔东山又开始骂那仰止是蠢货,这就咬饵,自投罗网了?!

这不是自己跳上砧板是什么?

还是说依仗着文庙规矩,以及脱离战场之外,便笃定先生不敢出手?

难道说,礼圣是有意为之?

是与那个邹子的一个赌局?

旧大渊王朝境内,一处处原本鬼气森森的战场遗址,如今已经变得天清气朗。

暮sè里,一位斜挎棉布包裹的青衫老人,缓缓走入城门口,此地是州郡治所同城,老人视野所及,还是与先前所到之处景象无异,断壁残垣,了无生气。

老人望向城隍庙遗址那边,小有意外,莫不是城内已经有了新任城隍爷?就打算去那边看看。

老人这辈子一直在走江湖,直到金盆洗手退出江湖的那天,好像也没走太远。

前不久,老人找到孙子宋凤山和孙媳妇柳倩,说自己想要去南边的桐叶洲瞧瞧。

宋凤山和柳倩怎么劝说也不管用,只得由着老人单独一人,跨洲游历。

至于老人为何突然有此意,他们两个晚辈,心知肚明,得怨那个山神祠建在分水岭的韦蔚,这位山神娘娘,寄了一封密信到竟陵山祠庙这边,与自认为是她闺中好友的柳倩,主动说起了那位陈剑仙的落魄山,即将选址桐叶洲作为下宗一事,反正就是一封飞剑传信的小事,还能白得一份人情,柳倩再怎么说,如今也是朝廷正统封正、纳入礼部山水谱牒的同僚。

其实夫妇二人很清楚,爷爷曾经真正想要去游历的,是北边的那个北俱芦洲,以及那个拥有渝州的西北流霞洲。

前者是年轻时候就想去,那会儿的梳水国武学宗师,总觉得江湖剑客与山上剑修,没什么两样,如果真有区别,一去便知。

后者是宋雨烧老了之后想去,反正两个地方,都很想去,又都始终不曾去过。

宋凤山当然不放心爷爷去那桐叶洲,浩然九洲,就数此地,昔年被蛮荒天下妖族糟蹋得最狠,如今山上山下最不太平。

上次陈平安已经带着道侣宁姚,主动拜访竟陵山了,还喝了顿酒,只是要着急赶路去往彩衣国,就没住下。

宋雨烧也没脸挽留年轻人,仗着年纪大,倚老卖老,要不得。年轻人肯忙事业,忙大事,很好,游手好闲就不像话了。

至于这次落魄山下宗庆典,没有邀请自己,宋雨烧没觉得有什么,老

人毫无芥蒂,那些山上的风光,一介江湖武夫,有什么好掺和的,况且那小子的下宗还不在宝瓶洲,山水迢迢,多半是嫌自己老了嘛,走不动道了,吃不得辣喝不动酒了。

臭小子。

下次见面,别想我有好脸sè。

如今城内,活人有十几个。

为首的,是个披甲佩刀的壮汉,一个假装是五境的六境武夫,叫洪稠,汉子与那与妇人汪幔梦,是一双露水鸳鸯。

汪幔梦是山泽野修出身,妇人个子很矮,但是姿容狐媚,肌肤白皙。

一身束腰的短打夜行衣,踩一双绣鞋,用某个sè胚胖子的说法,就是纤细腰肢肥腚儿。

这十几个野修和江湖武夫,本来是想来这边捞偏门财的,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事实上,也确实差点就被他们挣着一大笔钱了。结果好死不死,遇到了一个姓钟的读书人,身边带着个胖子扈从。一帮做惯了捞偏门营生的家伙,在这座鬼城之内,竟然开始被逼着做起了好事。当起了那木匠,打造一辆辆木板轮车,小心翼翼归拢散落城内的尸骸,再当那出钱又出力的大善人,打造出义庄停灵处,寻龙点穴找出风水好的yīn宅,开辟建造出坟地,还要辨认那些尸骨的生前身份,这就得去城内两座州郡衙署的户房,仔细查阅档案和地方志,他们这辈子都不曾如此用心读书、翻书、抄录名字,敢情是练字呢。

此外每夜在那旧城隍庙,还要临时充当那种鬼差,陪同古丘一起“夜审”众多孤魂野鬼,仔细检点生平事迹,其中那几个不是练气士的江湖武夫,找已经麻木了,他们估计自己这辈子走夜路,都不用怕鬼了。最近开始相互间打趣,就咱们这笔迹,不说有多好,比起一般的读书人,也差不到哪里去了,在那街头给人写家书,年关庙会集市,写几幅春联,总能挣个几两碎银子吧。

如今在这座鬼城里边,晚上睡觉倒是踏实了几分。

结果有几个白天做事勤勉的,大半夜做梦都是在那儿报名字呢,搅人清梦,被吵醒的人,听得恼了,反手就是一巴掌摔过去。

只是最近这伙人,出现了分歧,古丘在立春那天清晨时分,突然说如今已经城内事了,各位何去何从,都随意了。本该散伙的一大帮人,本该坐地分赃,按规矩得了钱,就可以各回各家,打道回府了。

除了辛辛苦苦挖地三尺得来的那些黄白之物,另外那些古董字画、奇珍善本,有那古丘帮忙掌眼估价,都折算成神仙钱或是真金白银,倒也清清爽爽。但是汪幔梦为首的一拨人,觉得留在城内这边,跟着古丘厮混,说不定一条平步青云的路子,光宗耀祖都是指不定的,捞个官府供奉身份,不是做梦。但是她的姘头洪稠却觉得窝在这边,无甚意思,还不如大伙儿抱团,找个地儿去开山立派,等到有了本钱,再被朝廷招安,售于帝王家,也好卖个更好的价格。双方争执不休,又都觉得就此散伙,确实不如聚拢一起,所以就一直拖着,分别住在两处相邻的昔年州城高官宅院,各有一座藏书楼,名为七千卷藏书楼和八千卷藏书楼,跟两个婆姨骂街吵架似的。

此刻,一排人蹲在破败城头上边,就像在晒……夕阳。

他们实在是无事可做了,争来争去,也没争出个能让双方都认可的路子。

他们瞧见了一个青衫长褂的老者,出现在街道上,看脚步和气势,像是个练家子。

一个瘦猴似的年轻汉子,笑道:“老先生,来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儿,干嘛呢?”

要是搁以往,就要把称呼换成老东西了。

见那老人不搭话,瘦汉故意危言耸听,“老先生可得小心些,看天sè马上就要入夜了,这里可是一处厉鬼横行、满是凶煞的鬼蜮之地,切莫托大,仗着一点武技就觉得可以横着走了,小心yīn沟里翻船,那些鬼物作祟的魇人手段,古怪得很,不是江湖人可以对付的。”

翻书、抄书多了,说话就文雅了不是。

其实城内,能搜刮的,都已经被他们刮地皮刮干净了,也不担心有人来这边寻宝捡漏,只剩下些残羹冷炙,能挣钱,也算本事。

他们就是闷得慌,才在这边晒太阳猫冬呢,已经在这边聊天打屁差不多两个时辰了。

老人闻言笑了笑,点头道:“我是远游至此的外乡人,桐叶洲雅言说得蹩脚,只能听个大致意思,你的好意心领了。”

瘦猴汉子好奇问道:“外乡?怎么个外乡?”

老人说道:“来自宝瓶洲。”

一行人顿时呲溜一声,只觉得后背直冒冷气,老家伙是个硬点子,肯定扎手!

废话不是,从那个宝瓶洲那边南游本洲的过江龙,道行能差了?

惹谁都别惹宝瓶洲的人,如今几乎是桐叶洲山上山下的共识了。

没法子,那边确实出人才啊。

比如那位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可不就是出身宝瓶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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