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三十二章 题外话(2 / 4)

剑来 天蚕土豆 21255 字 2023-08-27

上次在文庙议事,只是遥遥旁观了一场鸳鸯渚的热闹而已,至多就是府上客人,山上道友,说了几句不是那么中听的言语。

然后那个左右就兴师问罪找上门,虽然只递出一剑,就让被誉为“八十道法皆登顶”的荆蒿,受伤不轻。

读书人脾气这么差,任你左右空有一身超神入化的剑术,还是当不成文庙那边的陪祀圣贤。

于玄假装没看见那个处境尴尬的荆蒿道友,只是以心声笑问道:“老秀才,怎么回事,贫道记得荆蒿只是挨了左右一剑,可你那弟子,又不是喜欢翻旧账的人,一般与人问剑结束,某件事就算翻篇了,荆蒿不至于瞧见你,就这么胆战心惊吧?”

这还是于玄说得含蓄了,以荆蒿的为人处世,只要有机会,是肯定会上杆子与文圣套近乎的,也会想着将某些事翻篇。

可怜荆蒿,堂堂流霞洲山上第一人,在远处犹犹豫豫,一时间为难不已。

确实,如果只是被打了一顿,荆蒿就当是哑巴吃黄连,忍了那个左右便是。

关键在左右离开没多久,就又来了个让荆蒿不得不主动磕头的大人物,对方同样是一位剑修,但是与宗门祖山所在的青宫山极有渊源。

如果说古蜀地界,是此人的得道之地,那么青宫山,便是这位剑修的修道之地。

故而荆蒿这一脉,其实是鸠占鹊巢,属于“借住”,只不过真正的主人,自从斩龙一役落幕,便消失了三千年之久。久而久之,一座宗门,除了荆蒿这位祖师爷,就无一人知晓这等惊人内幕了。

老秀才笑眯眯道:“于老哥有所不知,当时在文庙,左右前脚刚走,那位陈仙君后脚就跟上了,等于又浇了一盆冷水在荆蒿的头上,荆蒿被吓得不轻。”

于玄愈发好奇,“怎么讲,给说道说道。”

老秀才说道:“荆蒿那一脉的祖师爷,与陈仙君道缘不浅,双方关系有点类似……顾清崧与陆沉,所以后者如果出山,荆蒿就得让出那座祖山了,物归原主,就算荆蒿找文庙撒泼都不管用。”

于玄恍然大悟,那青宫山,原来曾是斩龙人陈清流的道场?

所以当斩龙之人在文庙议事期间重新现世,天底下最恐慌的练气士,可能就是自认“德不配位且技不如人”的荆蒿了。

果不其然,被陈清流找上门后,荆蒿就已在心中瞬间打定了主意,惹不起躲得起,干脆将整个宗门搬迁出青宫山地界,长痛不如短痛,虽说宗门必然会大伤元气,可好过成天提心吊胆。

不曾想那位一开始确有“收山”打算的陈仙君,好似临时改变注意,言下之意,等于是送出了青宫山给荆蒿。

但是话里有话,算是与荆蒿提了两个小要求,一个是被荆蒿关禁闭的弟子,他陈清流看得顺眼,你得恢复对方的宗主身份。

当时陈清流说是你不愿意就算了。

荆蒿当然不敢不愿意,自己的骨气再百般不愿意,可肩上的那颗脑袋必须点这个头。

陈清流当时的第二个要求,是说将来可能会有他的一个山上朋友,游历流霞洲,如果顺路去青宫山做客,让荆蒿上点心。

被陈仙君说成是“好兄弟”的那位山上前辈,道号“落魄山小龙王”。

还说以后荆蒿与这位道友见了面,便可以一眼认出。

所以荆蒿事后便通过各种渠道和手段,让几个得力的心腹弟子亲自走了趟宝瓶洲,去打探落魄山的消息,结果传回青宫山的情报,却让荆蒿震怒不已,直接下了一道措辞严厉近乎申饬的法旨,将他们骂了个狗血淋头不说,在密信末尾写下两字,再探!

原来宝瓶洲落魄山那边,确实有一位青衣小童模样的练气士,但是按照第一封谍报显示,却是个在北俱芦洲那边走渎成功的元婴境水蛟。就只是一条地仙水蛟?也难怪荆蒿会暴跳如雷,你们是一帮蠢货,当你们师尊也是傻子吗?

第二份情报,内容更为详细,连那个名叫陈灵均的真身是条小水蛇,都给刨根问底出来了,早先作为大隋高氏藩属的黄庭国境内,有条御江,那陈灵均与水神关系莫逆,是个性格极为跳脱的……青衣小童。只是后来遇到了那位当时尚未发迹的年轻隐官,算是最早跟随陈平安去落魄山修行的“元老”之一。

这就让老谋深算的荆蒿愈发惊疑不定了。

一个斩龙之人,与一条元婴境水蛟,称兄道弟,谁信?

只是荆蒿打死不信,又能如何?总不能真被打死才肯信吧。

总之不管真相如何,都绕不开落魄山和陈平安就是了。

既然绕不开陈平安,那么今夜见着文圣,荆蒿就更心虚了。

礼圣几乎不插手文庙具体事务,亚圣身在蛮荒天下,所以如今文庙真正管事的,就是这个好似担任临时一把手的老秀才了。

老秀才笑道:“于老哥,先前你被仙槎道友骂那几句,真不算冤枉了你。”

于玄无奈道:“伸手不打笑脸人,作为谱牒修士,常有观礼,推脱不得,参加各色酒局,酒桌上的人情往来,免不了与人说几句场面话。”

浩然九洲的流霞洲,属于一等一的山水形胜之地,山上的修道有成之士,都喜欢去那边游历。在那边建造有别宫的别洲修士,不计其数。尤其是天隅洞天那对道侣,又是出了名的好客,竹海洞天的青神山酒宴,与天隅洞天的三伏宴,都极负盛名。于玄经常外出游历,荆蒿又是个擅长凑热闹的,与于玄算不得朋友,却也是混了个熟脸的,荆蒿对外说自己是于玄的朋友,于玄总不能专门发一封山水邸报说不是。

那荆蒿还是硬着头皮,赶来这边给于玄道贺几句,再与文圣致歉。

老秀才倒是没有板起脸说什么,就只是笑呵呵,也不搭话。

不愧是号称大大小小酒局破千场的荆蒿,事到临头,便豁出去了,与于玄谈笑风生,再偶尔见缝插针说几句陈隐官的年轻有为,反正愣是聊了小半个时辰才告辞。

老秀才坐在葫芦上边,自顾自喝酒,都要替于玄和荆蒿尴尬得抠脚。

期间荆蒿壮起胆子,与文圣旁敲侧击一句,说是自家青宫山,欢迎陈隐官和灵均道友莅临寒舍,只是恳请事先与他们打声招呼,他荆蒿必须在流霞洲边境线上亲自迎接贵客。

老秀才佩服不已,要境界有境界,要脸皮又脸皮,不得不说,有些位置,真是荆蒿之流才能坐上去。

老秀才便说了句一语双关的话,“毕竟是山顶数得着的修道有成之士,总不能一天到晚两耳不闻窗外事。家务事解决好了,山外事也稍微上点心。”

只见那荆蒿神色肃穆,起身就是一个作揖,长久弯腰不起,来了一句斩钉截铁的言语,“谨遵文圣教诲!”

文圣所谓的山外事,当然就是天下事了。

懂了,蛮荒天下那边,少不得自家青宫山一脉修士的身影,一本文庙功德簿上,当有青宫山修士的名字。

荆蒿一走,就复归清净了。

于玄疑惑道:“老秀才,那位灵均道友是何方神圣?”

都是人情世故拿捏得炉火纯青的老狐狸了,于玄一下子就听出荆蒿的言外之意,显然是将此人与陈平安一般地位看待的。

老秀才笑道:“了不得,可了不得,先前道祖游历骊珠洞天旧址,就是这位灵均道友负责为落魄山出面待客,第一次瞧见碧霄洞主,便大大方方邀请老观主去山中做客,保证管饱。见着了道祖,更是不卑不亢,风骨凛凛,劝说道祖改个名字。”

于玄一脸震惊道:“什么?!”

即便如今跻身了十四境,登高望远,于玄还真不敢说自己就可以与那位碧霄洞主掰手腕了,甚至未来千百年都是如此。

况且都说这位东海观道观的臭牛鼻子老道,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最喜欢记仇。

道祖多半是骑牛游历了,那么这位灵均道友的所谓“管饱”?不是当面挑衅是什么?

一句“自出洞来无敌手,得饶人处不饶人”,可不是什么夫子自道的大话狂言,当年这位落宝滩碧霄洞洞主,也就是碰到道祖,才吃了个大亏,否则在漫长的远古岁月里,在这位前辈手上吃过苦头的人间“道士”,不在少数。

至于让道祖改名,又是什么缘故?!

天底下真有这么不知死活……胆气豪壮的英雄好汉?

老秀才笑道:“于老哥得空了,不妨亲自去趟落魄山,就知道那边的风气之淳朴、待客之诚挚了。”

于玄轻轻点头,听闻灵均道友的壮举之前,那处宝瓶洲落魄山,老真人可去可不去,现在觉得是必去不可了。

无法想象,不晓得怎样的一方水土,才能养育出这般铁骨铮铮的豪杰,怎么感觉比起顾清崧,依旧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下修士,既有他于玄、身边老秀才、还有陆沉那样的,确实属于比较万事好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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