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天公作美(2 / 4)

剑来 天蚕土豆 31431 字 2023-08-27

只可惜谁都不敢抬头,只能是听音辨位,好像就是湘君祖师所在的那处偏厅?

此刻湘君手上多出一部“账本”,是虞醇脂双手奉上,将本该同气连枝的合欢山地界群雄,连同百花湖暑月府,以及这些年鞍前马后、可谓尽心尽责的乌藤山山神李梃,某年某月某日做了哪些见不得光的事,极为详尽,都给揭了老底。

湘君面容冷清,快速翻阅完毕,合上账本,随手丢到那头狐魅脚边,淡然道:“回头你们主动将这本册子交给那几个朝廷,交由他们处置,该杀的杀,剩下罪不当死的,该抓的抓,该收的收。”

年轻道士坐在原位,翘着二郎腿,呲牙咧嘴,拿着一根竹签正在剔牙。

方才就是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打了个酒嗝。

湘君事先以心声与赵浮阳聊完。

因为怕吓到赵浮阳,她不敢说祖师陆掌教已经来过合欢山,湘君只说她的师尊,此刻就在不远处盯着这边的动静。

赵浮阳暂时作为天君曹溶的不记名弟子,以戴罪之身在灵飞宫内修行。

至于将来能否登堂入室,最终成为天君嫡传,得看赵浮阳的“缘法”了。

湘君说道:“那三方宝玺,尽快归还青杏国朝廷。”

赵浮阳这位桀骜不驯的散仙枭雄,双手撑地,以头磕地,沉声道:“谨遵宫主法旨。”

撇开“不记名”不谈,按辈分算,湘君就算是赵浮阳的师姐了,可毕竟她还有个宫主身份。

在这之前,两位在粉丸府端茶送水的婢女,虞夷犹和虞容与,她们竟然真被那个胡说八道的年

轻道士说中了,一语成谶。

她们各自得到了一桩天大造化,果然是“时辰与八字契合,当有鸿运临头”。

原来虞夷犹被湘君祖师钦点,即刻起就算是灵飞宫的谱牒修士了,至于拜谁为师,待定,回到灵飞宫,会举办一场祖师堂议事,再看。虞容与则被金仙庵刑紫“一眼相中”修道根骨,直接成为她的亲传弟子。如此一来,她们都获得堪称一步登天的仙家福缘了。能够从身份卑贱若草的山泽野修,荣升为谱牒修士,而且还是分别成为一座宗门道宫的祖师堂,一位地仙的亲传。是她们做梦都不敢想的美事。

两位女修忍不住当场喜极而泣,只是她们在惊喜之余,对视一眼,皆有惊疑。

年轻道士的那张嘴,莫非开过光么?

背靠椅背,拿着竹签剔牙的寒酸道士,朝她们嬉皮笑脸,挤眉弄眼。

来自楔子岭清白府的府主白茅,对此那是羡慕不已,恨不得让仙君祖师看看自己的根骨,是不是也勉强能算一块修行的好材料,白府主要求不高,莫说是嫡传,当个外门杂役弟子都无妨。

这位鹤氅文士模样的鬼物,却浑然不觉,今夜造化最大的,没有之一,正是自己才对。

那本被陆道长近乎强买强卖的画册,自认为当了冤大头的白府主,其实真说起来,也就花费两颗雪花钱。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画册某两页,随之多出两篇金字道书,陆沉看似是在自吹自擂,说那“千余字高妙无匹”,但可以说是毋庸置疑,天地间最为纯正的“不死方”。

上篇道书,直指金丹。等到白茅成为地仙,自会水到渠成,瞧见中篇内容,道法直指玉璞。

毕竟是青冥天下候补之一白骨真人的修道根本所在,任你是一位飞升境修士,谁又敢小觑。

所以说,陆掌教出门在外,能够到处吃香喝辣,全靠一身“唯手熟尔”的精湛演技。

此时肚子里边,除了好几壶粉丸府秘酿的酒水,苦水最多的,恐怕还是暑月府的湖君张响道。

好好一场强强联手的结亲联姻,不料他们前脚刚走出家门没几天,后脚自家老巢被人砸了个稀巴烂不说,祸不单行,竟然还碰到了灵飞宫的湘君祖师?!

倒是那个道号“龙腮”的青年,色胆不小,他在被爹娘拽着下跪之时,仍是不知道轻重利害,没忘记快速打量几眼湘君的姿容。

湘君视线偏移,先是随手一袖子将那腌臜青年打飞,当场昏死过去,后者如钉子镶嵌在墙壁上。

她再与那个坠鸢山神娘娘招招手,脸色和缓几分,微笑道:“来此一叙,我与你有事相商。”

那位山神娘娘战战兢兢,快速移步来此,她脸色惨白无色,不知洞庭真君这般高高在上的山上神仙,为何要独独拎出她。

到了偏厅,她就要下跪磕头,湘君抬了抬手,拦下对方的大礼,笑着用询问的口气说道:“宝瓶洲南方的云霄洪氏朝廷那边,如今某地还缺个山神,只是神位不高,按照如今文庙制定的规矩,属于刚刚入流,你愿不愿屈尊去那边补缺任职?”

这位淫祠山神娘娘,先是茫然,继而一双眼眸莹莹泪花,她与那位法外开恩的湘君祖师施了个万福,颤声道:“奴婢愿意,愿意至极。”

其实湘君也不清楚为何师尊会如此安排。

当然,湘君的师尊,曹溶同样不知道自己师尊,为何会专程为这位山神娘娘降下一道法旨。

背剑少年和扎丸子头发髻的年轻女子,趁着几乎所有人都低头的空当,走出偏厅。

白茅被年轻道士一把拽起,压低嗓音说道:“白老哥,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再留在这边喝酒,可只有秋后算账的罚酒了。”

白茅哪敢在这个时候当出头榫,打定主意,得屁股生根,坚决不挪窝,他伸手试图掰开陆道长的手指,竟还是被年轻道士拽得一个踉跄起身,径直往门口那边走去,好大力道,白茅头脑一片空白,只是在心中反复默念,谁都看不见我……

湘君对此并不阻拦,既然不在虞醇脂的册子上,就只是几个不凑巧过路客,没必要计较。

至于那个楔子岭的鬼物,根据册子上边的记载显示,也没做过什么恶事,在合欢山地界,属于异类了。

年轻道士到了偏厅门口,转头朝那温仔细勾了勾手指,再次挑衅道:“来来来,没胆的货色,有本事就去外边挑块宽敞地儿,跟道爷过过手。”

温仔细站起身,以心声说道:“宫主,我真心忍不了这个王八蛋了。”

湘君提醒道:“你注意点下手轻重,记得别妨碍他步行下山。”

她倒是有几分奇怪,对方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只要不是个缺心眼的,就可以猜出温仔细的灵飞宫道士身份。

还敢如此挑衅温仔细?意欲何为?若是平时,湘君可能还会小心几分,免得遇到那种传说中隐姓埋名、喜好游戏人间的奇人异士,可是今夜师尊与掌教陆祖师都在或近或远的地方,所以她还真不怕对方意图不轨,不如就让温仔细去掂量掂量对方的道法深浅或是拳法轻重好了。

温仔细一听到湘君祖师的这个说法,那还有什么意思,他就要一屁股坐回椅子。

不料那个“年轻僧人”走出门后,身体后仰,探出一颗脑袋,“道爷我走南闯北,还是头回见着你这么缩头乌龟的。”

温仔细笑着起身,揉着拳头,“那就练练手,看看你到底有几斤几两。”

只见抄手游廊内,背剑少年和年轻女子缓缓走向粉丸府外。

陆沉倒退而走,面朝温仔细这位武学宗师,出拳不停,嘴上哼哼哈哈,“等会儿可别哭爹喊娘。”

温仔细眯眼笑道:“好说。”

陆沉学对方的语气和神态,眯眼笑道:“好说好说。”

温仔细真是有点服气了,怎么摊上这么个混不吝的货色,不见棺材不掉泪吗?若非湘君祖师提过醒了,搁在以往,被温仔细在山下江湖遇上了,管你是谁,乖乖趴在地上等着被人扛走。

陆沉只是一路倒退而走,嬉皮笑脸道:“年轻人,你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里吗?就是你出拳,看似从无杀气,但是你这家伙的杀心太重了,藏都藏不住,扑面而来,不妥,很不妥啊。所以你这种年轻人,不赶紧早点吃些苦头,以后是要有大苦头吃的。换成我是你祖师爷的祖师爷,肯定一见面就骂你几句,再结结实实打你一顿,好让你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温仔细冷笑道:“既然我今夜能够与金仙庵刑紫,一起站在湘君祖师的身边,你这个小秃驴,难道就想不明白,我祖师爷的祖师爷是谁?”

对方一时语噎,试探性问道:“那咱俩就别打了?出门在外,和气生财。”

温仔细啧啧笑道:“别介啊,既然都是混江湖的,就应该知道不打不相识的说法,说不定练手之后,就是朋友了。你觉得呢?”

那人真是脸皮厚如墙壁一般,竟然真就顺势说道:“我觉得?我觉得咱俩还是各回各家,打道回府,比较稳妥。如此说定,再见!”

温仔细故意佯装前奔,再朝前递出一拳,吓得那家伙转身就跑,脚底抹油,身形越过前边两人,几个眨眼功夫就跑得没影了。

裴钱聚音成线,问道:“师父?”

陈平安以心声说道:“他一直是这个德行,习惯就好。关于这位陆掌教,‘谁都打不过’的说法,千真万确。”

裴钱点点头,“身后这个?”

陈平安笑道:“这厮既然管不住眼睛,才一顿酒的功夫,足足六次之多,我也就是受限于这个分身,不然早就好好教他做人了。压境问拳么,天底下又不是只有这位温宗师擅长此道。等下到了外边,你就跟他切磋一下拳法好了。”

裴钱咧嘴一笑。

哈,果然记账一事,还是师父最在行,自己差远了,只是学到一点皮毛。

裴钱疑惑道:“这个温仔细就没发现白府主不见了吗?”

陈平安解释道:“陆沉不想让他知道,他自然而然就不知道了。”

裴钱点点头。

可能想要不与温仔细一般处境,至少得是止境神到一层?还是说即便“神到”,依旧不够?

到了粉丸府大门外的白玉广场,温仔细惊讶发现那个满脸写满欠揍二字的家伙,还有那头鹤氅鬼物,一并消失了。

这让温仔细瞬间紧绷心弦,提醒自己可别阴沟里翻船了。倒不是担心,只是,传出去不好听。

就跟那个曹慈一样。

明明赢了那场问拳,结果跟没赢甚至可以说是输拳差不多。

裴钱走到广场中央地带,转身站定,拱手笑道:“切磋切磋?”

温仔细散开心神,还是没能找出蛛丝马迹,笑道:“何必呢。”

一个长相蛮好看、尤其是越看越耐看的年轻女子,鼻青脸肿有什么好的。

裴钱笑道:“听说过,好像你最喜欢跟人压境问拳,并且从无败绩。”

温仔细拧转手腕,“那就劳烦这位姑娘报上名号。”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啊。

一个个的都觉得自己没脾气好欺负吗?

裴钱说道:“郑钱。”

温仔细没能忍住笑,好嘛,又是个仰慕“郑钱”的,如今宝瓶洲山下,好些初出茅庐闯荡江湖的年轻女子,都这样,很喜欢给自己取个郑钱的化名,而且她们就连装束和发髻样式,都跟那个“郑钱”有样学样,尤其是她们出拳之前都会卷袖子。

温仔细此时已经耐心耗尽,当然主要是归功于那个满嘴喷粪的家伙,既然暂时找不到正主,“就当你是郑钱好了,如今你是几境武夫?”

看得出来,女子是个跻身炼气境的武夫,不容易,估摸着在她的自家门派里边,是那种整天被周边人夸赞成“天才”的?

她的师父也肯定没少精心栽培,教拳喂拳必然很上心了。江湖上的小门小户,拿她当块宝,实属正常。

裴钱笑道:“我是几境,就得看你压几境了。”

温仔细闻言也没多想,既然对方知晓作为远游境的自己,擅长压境问拳,那么她说这种占便宜的话,就有点老江湖的意思了。

听说当初在大骊陪都,每逢战事间隙的闲暇时,就有武夫去跟郑钱请教拳法,后者往往都是压境,与之同境切磋。

温仔细向前缓步行走,笑道:“那我是以四境还是五境,跟你问拳?”

毕竟若是压境太多,也是有些为难自己了。

裴钱卷起袖子,说道:“你开心就好。”

温仔细继续缓行,伸出一只手掌,邀请道:“郑姑娘先出拳。”

裴钱抬起一拳,轻轻晃了晃。

看她架势,是想说拳已先出。

温仔细气笑不已,不错不错,敢情她真当自己是郑钱了。

一个微微弯身,温仔细以五境实力,身形快若奔雷,转瞬间来到年轻女子身边,就是用手背拍向她的脸颊。

裴钱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竖起一条手臂,用手腕挡住温仔细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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