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这个说法,越琢磨越有意思,余味深长呐。
如太子是国之储副,五岳也各有储君之山,只是这些作为藩属的储君之山,往往与“正岳祖山”相距遥远。
北岳披云山,拥有三座储君之山,位于宝瓶洲最北端的那座,名为神谶山,山中有连绵巨石如鼓,自鸣隐隐如雷。此外还有陇山与鸟鼠山。
中岳掣紫山,由连绵八峰组成,其中主峰名为封龙峰,被誉为宝瓶洲中部的万山之祖,此峰拥有一座能够被山海志记录在册的老君洞。次峰叠嶂峰,是晋青发迹之后,建造山神行宫的开府所在。
储君之山有璞山和雨霖山。落魄山的卢白象和弟子元宝元来,前些年就在璞山落脚,卢白象与璞山正神一见如故,受邀担任供奉,因此被大骊礼部录档,卢白象等于有了半个山水官身。有这么一层关系在,璞山山神与落魄山就算有了一份山上香火情。
东岳碛山,由大骊旧山君蒙珑升迁担任,拥有两座储君之山,分别是二酉山和拥有大小龙湫的雁荡山。
西岳甘州山,邻近风雪庙,此山不高,故而在历史上一直不受当地朝廷重视,结果当年在国师崔瀺手上,直接晋升为一洲西岳。如今拥有两座储君之山,鹿角山和一座据传有上古真人埋藏宝符的鸾山,主峰竟然高过甘州山数倍,天气晴朗时分,巍然见于百里之外。
唯独南岳梓桐山,只有一座储君之山,名为采芝山。
等到范峻茂走入御书房的时候,屋内瞬间就安静下来,只是过了片刻,就继续热闹起来。
这么一个微妙的停顿,就像是一种无声的礼敬,一种酒桌上的主动敬酒。
那场战事,只说五岳,就数范峻茂的南岳出力最多,辖境内战事打得最狠最惨烈。
所以同样是“小姑娘”,大渎淋漓侯杨花,不得人心,难免对她轻视几分,但是碰上一个金身几乎破碎殆尽又重塑完整的范峻茂,谁都不敢、也不合适怠慢。
比如西岳山君佟文畅这种见谁都不打招呼的主儿,今天唯独见到了范峻茂,才愿意主动点头致意。
不过范峻茂也只当没看见佟山君的示好,关键是佟文畅也不生气。约莫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范峻茂身边跟着采芝山神王眷,气度非凡。头戴帝王冠冕、紫衣象简的华贵装束,冠冕之上缀有一颗大如青梅的宝珠。
怎么看都是王眷更像一岳山君,范峻茂更像是个山君府的神官侍女。
如今宝瓶洲五岳,就只有范峻茂的南岳,脱离了大骊王朝的管辖。南岳本就是一座单凭人力堆土积山而成的特殊山岳,大战过后,就被彻底打没了。采芝山因为当年被妖族军帐改建为仙家渡口,得以逃过一劫。再加上大骊宋氏失去了对宝瓶洲南方的掌控,采芝山愈发显得地位超然,可谓一山之下,万山之上。
范峻茂的座椅位置,刚好在魏檗对面,她侧身而坐,单手托腮,直愣愣望向魏檗,笑呵呵问道:“他今天怎么没来?”
魏檗意态闲适,翘着二郎腿,轻轻拧转手腕,反问道:“他怎么来,用什么身份?”
落魄山的山主,文圣一脉的关门弟子?还是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都不合适。
你范峻茂都当山君了,怎么还是想一出是一出。
范峻茂故作惊讶道:“不是有个小道消息,说他无意当大骊国师,但是有可能在你们大骊朝堂上边,会有个位置吗?”
魏檗疑惑道:“从哪里传出来的谣言?”
范峻茂随口说道:“这种事情我上哪儿找源头。”
虽然两位山君的闲聊,都用了个“他”。
但是谁都心知肚明,是在说陈平安。
等到范峻茂提及“国师”一语,屋内霎时间就安静下来,都希望两位山君多聊点关于陈平安的消息。
范峻茂撇撇嘴,就此止住话头,她偏不让这些看热闹的家伙遂了愿。
其实关于大骊国师空悬一事,今天在座神灵,各怀心思。
若是崔瀺还在,那就什么都不用多想了,这头绣虎愿意当几年国师就当几年,或是崔瀺愿意让谁接任国师就是谁了。
说句良心话,他们这些山水神灵,能有今天在文庙崭新金玉谱牒上边的高位,都是拜崔瀺所赐。
大骊王朝没有国师绣虎,何来一国即一洲的格局?宝瓶洲没有大骊宋氏,估计下场不会比桐叶洲好到哪里去。
可是话说回来,既然如今崔瀺再不是大骊国师,他又没有明确指点国师人选,那么屋内有些山水神灵,就会觉得大骊王朝没有国师更好,有些则是觉得有没有国师无所谓,反正谁都当不好,只要跟崔瀺一比,全都是个笑话,属于不自量力,甚至连同某个年轻剑仙在内,哪怕他身份再多,都没办法成为例外。
最怕的那种情况,是大骊宋氏推上台一个眼高手低的新国师,本事不大,偏偏喜欢瞎折腾。
如果说这些是出乎公心,那么还有些出于私心,就更不愿意大骊宋氏有个可以管东管西的新任国师了。
故而内心希望大骊国师一直空着的山水神灵,还是占据了绝大多数。
比如有人就很想知道范峻茂的某个态度。
作为唯一脱离大骊宋氏约束的女子山君,她如何看待南岳地界众多仙府祖师堂门口的那块石碑?
范峻茂愿不愿意帮那些山上门派、山下诸国,与大骊宋氏讨要一个“公道”?
今天来这里参加会议,会不会是范峻茂有了决断?
门口那边,一位身穿朱红蟒服的司礼监掌印宦官,轻声提醒道:“陛下马上就要到了,诸位可以起身相迎了。”
几乎屋内所有山水神灵都陆陆续续站起身,屏气凝神,等着大骊皇帝的现身。
结果就只有魏檗,范峻茂,佟文畅,依旧坐在原地,依旧没有动静。
等到皇帝宋和走入御书房内,魏檗才缓缓起身,然后是范峻茂,最后才是腰别烟杆的佟文畅。
宋和伸手虚按两下,“无须多礼,诸位请坐。”
大骊朝廷这边,除了皇帝宋和,就只有礼部和兵部两位尚书大人。
兵部尚书是个身材干瘦的耄耋老人,手持拐杖,颤颤巍巍落座,坐下后,就双手拄拐开始眯眼打盹。
这个叫沈沉的老人已经历经三朝,年轻那会儿,就开始辗转各部、九卿衙署之间,以性格执拗著称朝野,比如在他担任吏部侍郎那会儿,就曾扬言所有放着自家山崖书院不读、跑去观湖书院求学的士子,休想在我大骊朝堂立足。所有喜欢与卢氏王朝、大隋王朝等邻国官员诗词唱和的读书人,最好别当官,继续在文坛沽名钓誉随你们,只要当了官,就要小心你们的察计评语……
不是那种撂狠话,沈沉说到做到。
就因为沈沉的独断专行,连吏部尚书关老爷子的面子都不给,结果使得一座原本手握大权的吏部衙门,几乎每天都被京城和地方文人们骂得狗血淋头。
结果国师崔瀺找他谈过一次心,双方不知聊了什么内容,反正沈沉当天就辞官了,有个无据可查的官场说法,那天在南薰坊衙署摔了官帽子在地上的沈侍郎,大骂一句去你妈-的……外乡佬崔瀺。
但是这句话后边的那五个字,大骊官场后来有人言之凿凿说有,有人信誓旦旦说无。
只是没过两年,沈沉就重新入朝为官,一个没摸过刀子的文官,却是担任兵部侍郎。
礼部尚书赵端瑾,出身上柱国姓氏之一的天水赵氏。
宋和笑道:“稍后的议事过程当中,佟山君自便就是了。”
这个谐趣的开场白,让原本肃然凝重的氛围一下子缓和许多。
佟文畅点点头,“不会客气。不过如果有谁不适应,我就去外边廊道抽旱烟好了。”
范峻茂没好气道:“要抽就去外边抽,不然搞得一屋子乌烟瘴气,成何体统。”
模样装束都如老农一般的佟山君,一年到头都是这么皱着一张苦相老脸,从来看不出半点喜怒哀乐。
魏檗笑道:“开点窗户就好了。”
范峻茂说道:“咱俩换位置,你来坐佟文畅身边,他每吞云吐雾一口,魏大山君就帮忙收一口,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