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御掏出几只袋子,“师妹,都拿着吧,以后用得着,其中面皮是我与一位出自鸦山的女子武夫讨要而来,她有次路过我们师门地界,是我偶然认识的,按照鸦山的辈分算,她的师公,便是那位戚夫人。”
一袋子金叶子,一袋子碎银子,外加一张做工精良的“面皮”。
在这趟出门之前,师妹这辈子就没怎么碰过黄白之物。
简素笑道:“金银,我就收下了,至于这张面皮就算了,又不是江湖武夫,我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柴御微笑道:“总能少去诸多不必要的麻烦。”
花俏啧啧称奇道:“戚夫人,止境武夫!她可是咱们林师的二弟子!”
整个汝州,无论是道士还是武夫,山上山下,都以自家出了个“林师”为荣。
这位孔武有力的婢女,她总是这样,听到了各路神仙的奇闻异事,总是打瞌睡,可是一聊起汝州的那些武学宗师,就精神抖擞。
简素退出破旧道馆,转身打了个稽首。
下了山,进入官道,三骑一路驰骋到了许县,在这边找了个家客栈落脚。
长社县的县衙,已经得到来自颍川郡那边的公文通知,新任灵境观住持道士,今天就会到此赴任。
一县主官,县令必须是道官出身,但是韩县令跟灵境观一向关系平平,几乎从来没有往来。
主要是因为那前观主洪淼,是个候补道官身份,主掌灵境观这么些年,竟然就从没有去县衙拜访过,这让韩县令腹诽不已,你一个候补道官都不主动登门,本官难道还要去灵境观找你不成,没有这样的规矩!
因为听说这次道观住持的简素,是一个来自京城高门的大族子弟,极为年轻,一般这种道官,都是来地方上“镀金”的,待不了几年就会转迁别地,当地官府都心里有数,没必要把双方关系闹得太僵,所以这次长社县衙,还是给了灵境观一点面子,让县丞和县尉同时出马,这两个官职不比胥吏,都是吏部记录在册的,必须是候补道官出身。若是那些大县,一般的道官,没有足够的家世背景,根本别想当上县丞、县尉。一大清早,灵境观就来了两位贵客,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们可能还是第一次踏足道观。
下雪不冷化雪冷,昨儿又是一场好大雪,今儿道观内的少年们,一个个冻得跟鹌鹑似的,耷拉着脑袋,双手插袖直跺脚。
毕竟有两位在县衙位高权重的官老爷在场,少年们总不好公然拎出炭笼来取暖。
林摅觉得机会难得,硬着头皮凑上去,站在客堂门口,壮着胆子与屋内那位坐在火盆旁的县尉老爷,喊了声黄伯伯。
这一下子把黄县尉给喊懵了,哪来的亲戚?
反而是县丞老爷抚须而笑,“是林掌柜的儿子吧,不错,都是我们本地的常驻道士了,再接再厉,在这边好好读书,争取搏一个候补道官,也算光耀门楣了。”
林摅满脸涨红,神色激动异常,不料县丞老爷竟然还认得自己,很识趣,不敢打搅县丞老爷的休歇,轻声答复一句,便告退转身,走回檐下廊道那边,少年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
看着林摅竟然与县丞老爷都能聊上话,马重和土膏都很羡慕,土膏更是赶紧凑到林摅身边,压低嗓音问这问那。
林摅问了一句,陈丛那家伙呢?马重没好气回复一句,贼得很,鬼精鬼精的,在这边等了一会儿,就躲去常伯屋内烤火了。
两位官老爷在这边喝着茶水,可惜公务在身,不能喝酒。
结果等到了正午时分,还是没能等到那位新观主的身影,就有些犯嘀咕,可别是直奔县衙拜山头了吧?不至于,若是如此,他们俩都是与韩县令一条心的嫡系心腹,肯定有胥吏跑来这边通知他们,那就是还在赶来道观的路上?灵境观太小,负责待人接物的典客常庚就兼着许多差事,比如烧饭做菜,既然到了吃饭的点,老人就麻溜儿做了顿午饭,加了几个菜,两位官老爷只是随便对付了几口,就继续移步去客堂候着那位据说出身极好的新任观主,年纪不大,架子不小,也对,再小的道观,身为住持道士,没点真本事,光靠好家世也是不成的。
从一大早,等到了天都快黑了,也没能等到那位新任观主的身影,再好的耐心,都要消磨殆尽了。
典客常庚一次次烧水,茶叶都换了又换,两位县衙官老爷再这么喝下去,凭道观那点家底,可就真的只能喝水了。
黄县尉黑着脸,伸手拿铁钳拨动炭火,轻声道:“这也太窝火了,秦老哥,怎么讲?京城人氏了不起啊,一点规矩都不讲的。”
老人淡然说道:“再等半个时辰,过时不候,到了点我们就走,还真就不伺候了。有本事以后就别去咱们县衙”
黄昏里,庙祝刘方与典客常庚站在客堂外边的廊道,轻声拉着家常,刘方说杨麻子家刚杀了头猪,不瘦,带毛有小两百斤呢,得空咱哥俩去喝两盅。
常庚搓手点头,连连说这敢情好,这敢情好。
转头瞥了眼屋内两位官老爷难看至极的脸色,刘方轻轻摇头,低声道:“还是老样子,日子难熬了。”
洪观主就是个不擅长打点关系的,可是灵境观与县衙,好歹维持表面上的客气,现在这位新任观主,人还没有露面呢,就已经结结实实打了整座县衙的脸。以后还怎么相处?
常伯笑呵呵道:“亏得韩县令今天没来。”
刘方重重叹息,“咱们道观以后就等着被穿小鞋吧,新观主可以不怕这个,就是苦了咱们这些两边不靠的常住道人。”
一座道观与当地官府的关系,更多还是前者依仗后者,一些个靠百姓香火难以维持日常的贫苦道观,许多钱财进项,都出自县衙那边的拨款。可给可不给,给多给少,反正都是门道,就看道观与当地官府的关系如
何了。不凑巧,灵境观就在此列。
马无夜草不肥,灵境观在洪淼手上,就是典客常庚当那幕僚给出的点子,才让一座道观每年好歹能给少年们发出两件冬、夏穿的道袍,不然就凭道观的香火钱?只说上次各方筹钱修缮道观,就是常伯帮着外出联络。估计正是如此,洪淼才会在对常住道人的那些评语当中,关于典客常庚,有个投桃报李的“老实本分”。
用陈丛那小子的话说,就是香客愿意丢俩铜钱到功德箱就是打雷的响动了。
在庙祝刘方眼中,陈丛这孩子,懒是懒了点,一身机灵劲儿,平时说话还是有点意思的,很能解闷。
瞧着忠厚老实的少年,其实焉儿坏,满肚子主意,这不好像还劝过洪观主来着,说是靠人不如靠己,咱们道观香火不旺,观主你烧高香试试看?
暮色里,灵境观所在山头,就是个不起眼的小山包,但是路两边的那些老槐树,还是有模有样的。
三人在山脚那边一起翻身下马,简素牵马而走,仰头笑道:“道观的风景,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
花俏无奈道:“小姐也太好说话了。”
柴御蹲下身,伸手抹掉路上厚厚的积雪,再抓起一把泥土,手指细细捻动,嗅了嗅,点点头,此地水土还行。
花俏对此见怪不怪,小姐的这位御师兄,其实与小姐是很门当户对的,就是小姐好像对这位同门师兄没有什么想法。
道观那边,两位县衙官老爷其实刚要打道回府,憋了一肚子气来着,结果才出门,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三位外乡人。
林摅顿时眼睛一亮,光凭那三人的位置,就猜出了自家新任观主,是居中那位年轻漂亮的……姐姐?!
她就是咱们灵境观的新任观主?!少年只觉得生活都有了盼头,以后每天与这么好看的女子朝夕相处,早晚课业必须用心!
土膏好奇问道:“哪个才是观主?”
马重呆呆看着那位好像年画上边走出的仙子。
陈丛快速扫了一眼他们的穿着,呦呵,这三匹马可神气,县城里边可都见不着的!
简素将马缰绳交给身边侍女,与众人打了个道门稽首,“灵境观新任住持道士简素,见过诸位道友。”
柴御本想自我介绍一句,想了想,还是作罢。作为金椁派七代弟子的柴御,况且身为祖师堂嫡传道官,到了本国的地方郡府,其实还是很有威慑力的。
侍女花俏,故意摆出一个凶狠脸色,视线扫了一遍少年郎,还好,都是些呼吸浑浊的门外汉,估摸着有贼心也没贼胆。
灵境观不是那种世代相传的子孙庙,是可以开门招待四方云水道众的,就是穷得叮当响,哪有外乡道友登门在此叨扰,每天饥肠辘辘,大眼瞪小眼吗?
柴御打算在这边住上一段时日,反正本就是打着下山游历的幌子,好陪伴师妹一段山水路程。
典客常庚赶忙还了一个有模有样的稽首,拉了一把身边的庙祝,“典客常庚与庙祝刘方,恭迎简观主。这两位老爷,是我们长社县的县丞秦大人,县尉黄大人,两位大人从辰时起,就到了咱们道观等候观主了,这不等得急了,秦县丞眼瞧着天色已晚,就与黄县尉相约一起来外边候着,道观不大,这天一黑,山上这边若无言语几句,估摸着简观主可得好找一番了。”
见着了眼前这位亭亭玉立的年轻女冠,两位官老爷的心中怒火就霎时间没了。
至于典客常庚的那几句体面话,也是顺耳的。
小小灵境观,出人才啊,以后倒是经常往来,与简观主喝茶论道。
常庚的厨艺,也是不差的,回头就让衙门户房送一些时令蔬菜来道观。远亲不如近邻,灵境观的香火,咱们县衙不得帮衬点?
简素歉意微笑道:“简素暂无道号,见过秦县丞,黄县尉。抱歉让两位大人久等,惶恐。这是公文,请过目。”
她从袖中摸出那道公文,递给两位县衙官员。
秦县丞接过公文,天色昏暗,老人眯眼浏览了一遍,点头道:“确认无误,我替长社县衙,在此恭贺简观主到任。”
公文上,是有明确写明哪天必须赶到灵境观赴任的,只是简素既没有想到县衙那边,会让两位官员来灵境观迎接自己,更想不到他们会一大早就在这边等着。
她略作思量,笑道:“照理说,初来驾到,我该主动去县衙拜访诸位。”
简素以心声提醒道:“花俏,看接下来我跟他们怎么聊,如果有需要的话,等下你就骑马快一步到县城,找个大一点的酒楼。”
柴御是有意为之,说到底,还是希望师妹能够返回师门修行,她真要执意在红尘里历练道心,好歹挑选一个靠近师门的大道观。
金椁派在本国,属于位列前三甲的大道场,但就是近些年被前边两个门派联手排挤得有些厉害,如果将师门放在整个汝州,大概能算是三流仙府垫底,一洲道官,可能就是多多少少“听说过”南山国有个金椁派,但是估计连掌门的名字、道号都记不清楚,至多就是附和一句,哦,就是那个地头上盛产良材巨木的门派吧?其余两个仙门,其实严格意义上,都不属于南山国的本土道场,只因为祖山之外各有藩属山头,山水与南山国接壤,就被皇帝陛下视为座上宾了,反观“土生土长”的金椁派,掌门甚至未能当上护国真人。倒不是说南山国朝廷不愿意扶持金椁派,只是确实不宜与那两个位于一国“卧榻之侧”的庞然大物交恶。
这些内幕,师妹是从来不上心的,她就算听说了也只当耳旁风。但是柴御作为金椁派当代掌律的再传弟子,深受师祖器重和师尊喜爱,只等跻身龙门境,就有意让柴御放到南山国礼部担任侍郎,在官场磨练几年,有了结丹的迹象,就立即返回山门闭关,只要结丹,举办开峰典礼的同时,柴御就可以顺势掌管一国工部。
两位官员还是婉拒了简观主的晚饭宴请,说他们还需要立即返回县衙与韩县令告知此事,某些手续需要在县衙各房走个流程。
简素就一路将他们送到了山脚,道观确实简陋,也没个山门牌坊什么的。
道观内并无马厩,所幸庙祝刘方说山脚自家村子那边有地方可以照顾马匹,花俏不太放心,就一起牵马同行。
听说观主已经吃过晚饭了,典客常伯偷偷松了口气,中午那顿饭菜,吃掉了道观不少家底,本来就是为新任观主准备的接风宴,结果两位官老爷心情不佳,没怎么动筷子,就便宜了那些只等官员离开斋堂就开始狼吞虎咽的兔崽子,别看庙祝刘方年纪大了,一样没少吃,离开桌子的时候,打着饱嗝,去往客堂的路上,脚步悠悠,伸手使劲从牙缝里边拔出肉丝,今儿这顿,跟过年光景差不离了。
常伯将新任观主领到一间屋子,担心她心里有芥蒂,就专门强调了一句,屋内被褥、脸盆等物件,都是道观从县城那边新买的。
简素笑着点头,与面面俱到的老人道了一声谢,她对这位典客的印象还不错,确实……老实本分,其实是很能察言观色,却不给人那种油滑感觉。
老人到了屋内,就始终站在门口那边,等到简素坐在一张官帽椅上边,老人就告辞一声,不忘轻轻带上门。
简素伸了个懒腰,相较于在京城家族,在师门道场,这里所见所闻,一切都是新鲜事。
祖上出过一位传说中的元婴境神仙,而她的太爷爷,也就是如今的家主,是一位金丹地仙,但是境界至此,用太爷爷自己的话,就已是那种耗尽精气神、油尽灯枯的地步了,别说元婴境,便是金丹境三层楼中的第二层楼,这辈子都别想了。所以外界都称赞他是年轻金丹,老人却说自己是名副其实的老金丹。
不管怎么说,成为金丹地仙,简素的太爷爷,依旧属于家族当之无愧的中兴之祖,虽说祖上有一位元婴,但是简家依旧算不得世代簪缨的钟鸣鼎食之家,只因为那位祖师爷,成道过程云遮雾绕,好像有些难言之隐,以至于在家族内部、族谱传记上边都不见记载,而且当年在南山国,不管是跻身中五境还是结丹、甚至是成为元婴境,一直没有如何将心思真正放在开山立派或是朝廷官场的开枝散叶,只是关起来门修行,也没怎么收徒,所以等到这位祖师爷悄无声息兵解离世,本就没有形成气候的简家,很快就一路衰败下去了,直到简素的太爷爷,堪称天纵之才,凭着那部谁都看不懂的祖传道书,竟然修行顺遂,结丹成功,简家才开始重振家风,简素的爷爷和两位叔公,陆陆续续分别考取道官,简家就此在南山国朝廷算是站稳脚跟,有了一席之地。
但是到了简素父辈这一代,却开始青黄不接,各房子弟,竟然无一人有修行资质,更无人考取道官。
直到有了简素,这种窘况才得以改观,家族可谓再次扬眉吐气。
但是无论男女,世家子弟,到了年纪,总绕不过婚嫁一事,简家向来以书香门第自居,简素的父母,也确实不愿意落个攀附权贵的名声,可情理之中的联姻,终究不可避免,再加上简素的修道资质足够好,简素的爹娘再不着急,可是家族祠堂的那些父辈祖辈们,就有点这方面的心思,想要帮着她找个好人家,除了几个已是正式道官的京城俊彦,还比如简素在金椁派内的同门师兄柴御,岂不是一位近在眼前的良配?
所以等到简素主动要求去外地,最终选定在那颍川郡长社县的灵境观担任住持道士,师兄柴御就光明正大跟着了。
其实简素如此年轻,就可以担任一座官办道观的住持道士,甭管灵境观如何寒酸,光凭简家的面子,依旧是不太够的,简家的老太爷又不喜官场往来,所以还是金椁派祖师堂那边暗中出力了,事实上,南山国境内任何一座敕建、官办道观的住持名额,都是金椁派与那两个门派的一场较劲。
简素如今才十九岁,还不到二十岁,就已经是洞府境,成功跻身了中五境,无异于鲤鱼跃过了第一道龙门。
关键是简素天资聪慧,从小就遍览家族藏书,那十几部流传不广的珍稀道书,她年少时便常有独到见解。
故而她在十四岁,就考取了南山国京城考核通过的道官,而且名次极高,当年在京城,此事还是一桩不小的轰动事迹。
打个比方,放在凡俗夫子当中,相当于有人在十四岁就考中了科举进士,并且位列一甲三名。
可惜简素的修行破境一事,仍旧是慢了几分,距离那种山上真正的天才“道种”,还是差了点意思。
不然与简家登门求亲的,数量只会更多,估计早就踏破门槛了。
家中有一位地仙坐镇,就有这么一点好,家族子孙往往眼界开阔,越有出息的,越不会骄纵。
简素站起身,将一幅卷轴挂在墙壁上,画像是一位头戴远游冠的中年道士,盘腿坐在蒲团之上。
画上题写有一篇朱砂写就的青词诗歌,末尾八个字,意思类似寄语,“离境坐忘,老实修道。”
落款是青霄真人。这便是简素家族那位元婴祖师爷的道号了。
这个道号,寓意何等美好。
但是简素查阅过本国礼部档案,南山国历史上从来没有这么一位道官。
如今拥有此道号的道官,简素却是久闻大名,堪称如雷贯耳。只因为对方是幽州弘农杨氏的一位天仙道官。
身后响起推门声响,简素收回视线,是花俏返回道观了,这位身材魁梧的婢女,动作娴熟,将那些笔墨纸砚,水呈笔架,竹黄臂搁灯文房清供,一一取出,放在桌上。从书箱、竹箧内拿出来的数十本道家典籍,因为屋内暂时没有书柜,也都放在桌上,还有一整套瓷器茶具。以及某些山上秘制的珍贵信笺,属于纸中“尤物”,寻常有钱人都用不起,未必是一定买不起,只是买不到。
一套粉彩花卉九攒盘,用来摆放瓜果点心。
亏得屋子不大,这张靠窗的书桌还挺大。
婢女甚至取出了早就备好的榔头钉子,叮当作响,原来是要挑选好了花瓶在墙上的悬挂位置,瓷瓶内可以插花,半月瓶的壁瓶形制,本就是专门挂在墙壁上的。
别看花俏生得人高马大,其实心灵手巧,只说她亲手编织的香囊,那可是简家女子们的心头好。
桌上搁放有一方古砚,离着青瓷壁瓶很近,铭文是那“瓶花落砚香归字”。
骤然富贵的豪奢人家,与耕读传家的书香门第,总归是各有各的装饰风格。
花俏后退几步,看了眼壁瓶,再凑近墙壁,扶了扶花瓶,嘴上念叨着,“小姐,明儿我就去县城一趟,帮你重新置办些冬夏的被褥、蚊帐,还有这床铺也太小了些,干脆我找手巧的木匠花钱订做一张床吧?我会遵守约定,在这里不能显露武学境界和家传术法,大不了到时候雇辆车到山脚,故意挑个暮色里到这边,我再自己扛上来,反正就这么几步山路,翻墙而入,保证神不知鬼不觉!”
“不用,又不是踏春秋游来了。太爷爷不就有句口头禅,道士不清贫谁清贫。”
简素笑着摇头道:“再说了,那么一张大床,你搬得上山,怎么搬进屋子?”
看着桌上摆设,简素自嘲道:“也算不得清贫了,躲起来享清福还差不多。”
花俏瞥了眼书桌底下,以心声说道:“洪淼说过,桌底秘密贴有谈薮的一张家传符箓,能够维持数月之久。小姐?”
简素以心声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留着这张符箓就是了。”
她轻轻叹息一声,山外何处不官场。
这份人情,算是欠下了。简素还不能不领情。
花俏点点头,有些郁闷,“小姐,我瞅着林摅那几个少年郎,眼神不正,看小姐的时候,眼睛里跟有炭火似的。”
简素笑道:“你又知道啦?”
花俏突然想起一张脸庞,“尤其要注意那个叫陈丛的少年,瞧着模样,还挺周正,一双眼睛贼兮兮的,藏着好些心事呢。”
简素玩笑道:“心存歹意不成?”
花俏摇头道:“那倒不是,看得出来,他是唯一一个不那么像色鬼投胎的,更多注意力,还是在小姐的穿着衣饰上边。”
简素一笑置之。
花俏正色道:“小姐,人心难测呐,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既然有见色起意的,就肯定有见财起意的。”
简素随口笑道:“哦?那少年还是个财迷?那么跟你不是有的聊?”
花俏白眼道:“瞧他细胳膊细腿的,冻得直打哆嗦,我以后路过他身边的时候,都怕脚步稍快带起一阵风把他吹到呢。”
简素忍住笑,“那你悠着点。”
花俏是天生膂力惊人的练武奇才,但是简家既没有武学宗师当家族供奉,也没有合适的武学秘籍给她学,所以在这件事上,简素的太爷爷,对这个小姑娘,是有些愧疚的。总说花俏这孩子,若是能够从小就去赤金王朝的鸦山那边碰碰运气就好了,可惜过了十岁才进咱们的家门,学武就晚了些,或者将花俏放在兵解山那样的顶尖宗门,相信她说不定会有一番大成就。
屋内只有一条椅子,简素让花俏坐着,自己坐在床边,双手撑在床沿上,笑问道:“别墨迹了,早些去县城找客栈落脚,再买栋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