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婴咛啧啧啧,“假也不假,真也不真。”
徐续缘点头道:“先前从雷雨那边听说此事,我就如遭雷击,伤心透顶。说好了一辈子不嫁人的大姐竟然都有嫁人的心思了。”
徐棉懒得解释。
徐续缘冷哼道:“他陈平安想要当我的姐夫,得先过我这个未来小舅子这一关才行!他不是剑修嘛,我就跟他问剑一场。”
徐棉气笑道:“胡说八道。”
许婴咛打趣道:“你怎么不说他是止境武夫,跟他问拳一场?”
徐续缘摇头道:“我又不傻,问剑都心虚,问拳更不用想了,有了,不如问酒斗诗两不误?”
徐续缘突然自顾自大笑起来,“女大三抱金砖,听说陈平安才四十岁出头,若是娶了大姐,这都赚了多少块金砖了?!”
许婴咛点头道:“你姐的嫁妆,可是整座青泥洞天呢,这个说法,再合适不过了。就是得小心被宁姚问剑一场。”
徐棉恼羞成怒,瞪眼道:“你们俩都给我住嘴!”
徐续缘轻声道:“前不久听爹提起一件陈年往事,说大姐年少时曾经路过一座名为邹城的小地方,碰到了一个看相测字的不知名高人,他帮大姐批命,看过了大姐在算命摊子提笔写下的几个字,说大姐是相由心生,字如其人,文学小技与至道实则同一关捩,最后他就给了一句批语,‘徐棉,气柔清而根骨寒,其神清足以仙,其寒亦足以死。’亏得大姐你当年福至心灵,没有把他当成骗子,愿意掏钱求个破财消灾,所幸对方也愿意指点出破解之法,让大姐以后为人不可犯浊俗,修道不可太清空,这才有了如今的成就。”
许婴咛忍住笑,“其实她当年提笔所写,不是几个字,而是两个字,两个一直被她认为是世间最经得起推敲的字……”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吧。】
徐棉怒斥道:“许婴咛,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许婴咛哎呦喂一声,“吓死我了,某人要大义灭亲哩。”
徐续缘微笑道:“大姐二姐,你们知道啥叫一见钟情吗?就是走在路上,只是看了谁一眼,就像与他撞了个满怀。”
许婴咛疑惑道:“续缘,你是对那杨倾一见倾心了?”
徐续缘笑着不说话。
徐棉说道:“别总想这些有的没的,好好研习太夷道友传给你的那部丙本秘籍,名义上虽是医书,却直指大道。”
徐续缘嘿了一声,“说句真心话,落在我手上,算她遇人不淑了。就像她反复埋怨的那句话,徒呼奈何,以至精至微之道,传之以至下至浅之人,所幸江河日下,其不废绝,为已幸矣。”
徐续缘叹了口气,“要乱就乱吧,无非是枭雄杀英雄,双方扬名立万,反正都在此一举,都是人间豪杰。”
“朱某人说得好,并非最是文人不自由。不对的,最是穷人不自由。”
“所以还属骂天骂地的穷酸文人最自由,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敢说。”
“都不去管了,只管铁锅炖大鹅!”
许婴咛惊讶道:“真杀了炖肉吃啊?”
徐续缘白眼道:“不然?辛辛苦苦偷过来,就是学师父,把它们当祖宗供奉、当大爷伺候起来啊?”
许婴咛转头看了眼徐棉。
徐棉微笑道:“我去准备桂皮八角花椒豆酱老醋小磨香油这些佐料。”
许婴咛立即附和道:“加点料酒,滋味更好。”
————
殷州。
大潮宗,一处禁地洞窟门口,榜书崖刻“鹿台姻缘”四个鲜红大字,阴刻。
但是读书极多的姚清,知道四个字之前,曾是阳刻的四字榜书“武丁朝歌”,只是被后人用利器磨平了。
在那之后,殷州才有了一座两京山,开山祖师正是朝天女出身的朝歌。
姚清受邀在此护关。
这座位于孤峰之巅的白玉广场,除了一人一桌,空无一物。
桌上有几本道书,一壶酒,一双筷子,几碟下酒菜。
这些日子以来,姚清就独自坐在这边帮人护关,除了偶尔看书喝酒吃菜,这位被誉为雅相的道士,就跟一尊泥塑神像似的。
期间有分别来自大潮宗和两京山的祖师,遥遥站在阵法边界,试图与姚清询问闭关事宜,姚清别说搭话,就连眼皮都没搭一下。
在来大潮宗之前,姚清就已经跟皇帝陛下还有国师白藕打过招呼,在自己远游期间,就算天塌下来,也不用想着向他传递消息。
青神王朝位于并州,跟汝州的赤金王朝、幽州的玄黄王朝,都是青冥天下国力无比强盛的十大王朝之一。
幽州归碧云楼管辖,而并州则归青翠城管辖。
雅相姚清,字资美,道号“守陵”,三朝首辅,姚清道龄不过千年,就已经与道号“巨岳”的高孤,一同被视为最有希望跻身十四境的那一小撮山巅修士。
公认的飞升境圆满修士,这就意味着姚清距离合道十四境,就只差半步了。
姚清经常被青翠城邀请论道授课。
而那位被誉为“白玉京小姚清”的陆掌教,肯定次次到场再捧场,不是使劲鼓掌,就是大声喝彩。
姚清最名动天下的举动,当然不是雅相头衔,而是自身修行道路上的斩三尸,而且不是那种寻常的斩杀三尸来缝补、完善道心。
而是成功斩开一颗澄澈道心、塑造出三尊尸解仙,故而每一位尸解仙,除了无法炼出一副阳神身外身,却是有阴神的。
三位完全“自主”的尸解仙,在五百年之内,都成为了上五境练气士,加上阴神,便等于是姚清的六个“化身”。
再加上姚清自身真身之外的阴神和阳神,就等于拥有八个“分身”一般。
据说姚清还掌握了两张大符,一张是道祖亲自赐下的符箓,还有一张是白玉京大掌教首创的三山符,姚清受益匪浅,极其精通。
姚清拿起一部版刻粗劣的《素问》乙本,这是年少求学时购买而得,当年三钱银子的买书钱,还是姚清省吃俭用积攒而来。
翻看了一会儿书籍,姚清抬起头眺望远方,大阵之外,群山绵延,青青翠翠,一条大河蜿蜒而去,穿针引线一般。
收回视线,姚清拿起筷子,开始喝酒吃菜。
不知未来人间能有谁,怀抱着圆阔的青天。
青冥十四州,在某州一家独大的道门仙府,终究是少数,更多情形,还是两两对峙,或是一堆的一流道场而皆不拔尖。
例如多羽客的翥州,就同时存在采收山与道家符箓祖庭之一的青祠宫。幽州是地肺山华阳宫,与弘农杨氏和守山阁抗衡。
永州,仙杖派跟兵解山,谁都想要压过对方一头。
其中兵解山,因为近期同时出现了两位跻身武评十人的大宗师,风头正盛,于是就被有心人旧事重提了,因为兵解山唯一被人诟病的地方,就是当年他们作为唯一一座与“米贼”领袖宋茅庐结盟的大宗门,在“事情败露”之前,竟然临时撕毁盟约,选择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米贼一脉的众多道官,被兴师问罪而去的白玉京重则打杀、轻则拘押或除名,永不录用,不得担任道官。
要知道在那幅员辽阔、水运独大的永州,相传米贼一脉最为鼎盛之时,私箓道士多达百万!
昔年殷州,大潮宗跟两京山更是死仇,当然如今大不一样了,简直就是变了天。
如今的殷州,甚至可以说比任何一州,都要符合严格意义上的一家独大。
在宗主徐隽携手道侣朝歌一同闭关期间,其实大潮宗和两京山的各自下宗都已经建立,只是因为尚未悬挂祖师像,尚未与外界发出任何一道请帖。
姚清笑了笑,转头看了眼洞窟大门那边。
朝歌此举,既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也算为自己做嫁衣?
她的所有谋划,都是想要帮助道侣徐隽抢先一步,争取提前预定一席之位。
毕竟浩然天下那边,桐叶洲出了一个君子钟魁。
姚清极少佩服一个人,但是复戡道友,确实让姚清刮目相看,辛苦修道,修出一个飞升境巅峰境界,说不要就不要了。
这也是姚清愿意破例帮人护关的唯一理由。
否则他掺和这种殷州事务,白玉京玉清宫那边是肯定会记账一笔了。
事关重大,影响深远,
毕竟可能涉及一位未来十四境修士的诞生。
今天,一双年龄悬殊、境界也是悬殊的道侣联袂出关。
道号“复戡”的女冠朝歌,脸色微白,施了个万福,“有劳雅相。”
她再次跌境,如今竟然就只是一位金丹……鬼物了。
反观徐隽,却已经是飞升境圆满,极有可能,还站在了某条大道的门槛处。
姚清不关心这个,各有各的缘法,各走各的登天道路。
姚清站起身,微笑道:“没什么,山不转水转,帮人就是帮己。”
这次护关,确实很轻松。此次护关,姚清当然是主心骨,
但是在这之外,除了负责筹建下宗的两位老祖师,两宗所有上五境修士,都纷纷聚集在大潮宗各座山头。
层层大阵,全部打开。
为此消耗的神仙钱算什么,一座洞窟疯狂汲取天地灵气又算什么。
姚清说道:“除了陆掌教看了这边几眼,并无任何反常的动静。”
之前姚清察觉到一丝窥探迹象。果不其然,是白玉京的那位陆掌教。
当时被姚清勘破之后,陆掌教竟然还有脸说一句“天底下奇人异士那么多,难不成就只有贫道会吃饱了撑着嘛?!”
朝歌微微皱眉。
徐隽却是笑道:“有雅相帮忙护关,又有陆掌教看过了此地,当真是万无一失。”
姚清点点头。
这就是徐隽的独到之处了,此人所说言语,都是真心实意话。
一人身兼四宗主,肯定是前无古人的壮举,至于是不是后无来者,暂时不好说。
姚清说道:“那我就打道回府了。”
朝歌嫣然笑道:“哪有这样的待客之道,两座下宗典礼,不如都让雅相住持?”
姚清笑道:“哪有这样的待客之道。岂不是恩将仇报?”
朝歌大笑不已。
徐隽打了个道门稽首,“那晚辈就在此恭送雅相。”
姚清点点头,身形化虹瞬间远游千万里。
朝歌扯了扯徐隽的袖中,轻声道:“夫君,我猜姚清已经跻身十四境了。”
徐隽满脸喜悦道:“这是天大的好事啊,你怎么不早说,我至少该与雅相道贺一声的。”
言语之时,男人不忘动作轻柔,轻轻握住妻子的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不论生死。
雍州。
万年老樟,八千大椿。
鱼符王朝,藕神祠外,如今正在举办一场科仪繁重的普天大醮。
但是作为大醮主祀的女帝朱璇,仍是忙里偷闲,在今夜来到了一座禁忌重重的山峰。
她只能在这边待上一个时辰,就需要立即返回藕神祠。
十四境大修士,“太阴”吾洲的诞辰,是四月十四日。
她的道场就位于雍州此地,是一处剑戟峥嵘遍山水的隐蔽山头。
浩然天下的北俱芦洲,有南北向的中条山,青冥天下的雍州亦有,不过山脉是东西向,祖山名为九峰山。
但是自从吾洲当年闭关合道十四境,此地封山已久。
因为实在是太久不曾露面,世人都误以为吾洲已经兵解转世。
毕竟合道一事,哪怕天资高如吾洲,按照当年白玉京的推衍结果,吾洲也只有六成把握。
可是不管道场所在的王朝更迭、国姓变幻,都没有谁敢擅闯此地,历史上一些个心存侥幸的道官,希冀着在此寻宝捡漏,无一例外,要么是根本无法进入山中,要么就是打破层层山水禁制,终于瞧见了九峰山,然后就被与之悄然启动的剑阵瞬间斩杀。
山中无道家宫观,却有一座属于佛家净土宗一脉的苦竹寺。
鱼符王朝的开国皇帝,就是此寺僧人出身。
他的祖籍是在一个名叫西天尾的小地方,距离此山不远。
一位年轻女冠,盘坐蒲团上,她身前那张低矮案几上,摆放着一大堆的筹筭。
鱼符王朝兵部衙门的一个库部官曹,但是他今天却有资格与女帝朱璇一起坐在吾洲对面。
他看着那堆刻有数字的竹筹,分明材质普通,说不得就是劈砍山中青竹而来。
吾洲看着那个略显拘谨的年轻女帝,微笑道:“放心,我给你一句准话就是了,有我在雍州,就没有谁能找你的麻烦。至于他们敢不敢,我就不作保证了,我只保证他们有来就无回,所以你主祀的普天大醮,肯定不会半途而废。”
朱璇默默点头,与对方口头道谢,完全没有必要。
吾洲瞥了眼白玉京方向,你余斗既然拒绝那桩买卖,那么白玉京就得付出一点代价了。
吾洲收回视线,望向那个坐在朱璇身边的中年男人,问道:“听说你也精通此道?生前带兵打仗那会儿,都会事先运筹?”
男人笑道:“不敢当,只是喜好,并不精通。”
在那鱼符王朝的京城私宅内,精研星象和卜卦算筹的男人,在书房内开辟一座隐蔽道场,名为火珠林。
吾洲笑道:“曹州狐,听说你跟灵宝城那座显灵观的某位道士,生前曾经同朝为官,于兵法一道,各有高低?”
曹州狐说道:“兵法造诣不如他高,他才是真正的用兵如神,到了一种化境。”
灵宝城的止戈宫,类似碧云楼的镇岳宫,地位超然,而止戈宫辖下有三十六道观,其中放马观又管辖众多道观,其中有座显灵观,声名不显,观主是个年迈容貌的道士,他与道侣在此隐居修行、著兵书,这位道号“药师”的老人,偶尔外出云游,手持一根出自虢山的灵寿木手杖。却都不会离开止戈宫地界。
朱璇说道:“论军功,曹先生丝毫不弱于对方。”
身边男子,曾被视为国之胆魄,拓边功臣第一人。死后被帝王追赠太尉,谥贞武。
曹州狐与那位以英灵姿态进入白玉京修道的显灵观道官,两位绝代名将,生前齐名,双方美谥相当,就连死后墓葬规格也一致。
吾洲扯了扯嘴角,略带讥讽语气,“那就是一个内战无敌、一个外战无敌喽?不愧是国之双璧。”
各座天下,各朝各代,人间名将不计其数,吾洲之所以知晓对面这位,不在对方功业,只是对方在“年老”时曾有一番自述。
早年吾洲听了一耳朵,就顺带着记住了此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