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八十章 天上雨下(2 / 4)

剑来 天蚕土豆 31158 字 2023-08-27

少女讥笑道:“两个连百剑仙都没入内的废物,雨四瞧得上眼就是怪事了。”

仙藻哀叹不已,说道:“窝里横有啥子意思嘛。”

她伸手攒起一团火焰,放入嘴里细细嚼着,竟然真有咯吱作响的动静,沉默许久,她忧愁不已,问了个问题,“我们主动招惹那个年轻隐官,真不是找死吗?”

少女淡然道:“那就小心再小心些,只是恶心恶心他,别瞧见他,一旦跟他面对面,我们几个加一起,十条命都不够他杀的。”

仙藻使劲点头,昔年在剑气长城之下,托月山大祖的得意弟子离真,是怎么死的?

还有后来整座甲申帐的剑修,精心设伏围杀陈平安一人,结果如何,蛮荒天下皆知。

好像当时连斐然都出手了。

狗日的读书人,真是城府深重,有心算计起来比那种一肚子坏水的家伙都阴险。

男人笑道:“富贵险中求,只要我们几个能够活着返回家乡,就会有一桩泼天富贵等着我们去领赏了。”

少女默不作声,将痛饮鲜血的短刀放回鞘内。

涉险行事,留在桐叶洲,是一个正确选择。一洲之地,山河破碎,怨气滔天。

但是前不久,不知为何天时有变,导致她坐享其成的炼剑之路,效果大打折扣,这让她在十年之内跻身玉璞境,从定局变成了

实在不行……她瞥了眼两位这些年并肩作战共进退的家伙。

男子嗤笑一声,“杀得掉我?高一境了不起?”

他再抬了抬下巴,“她好像也不好杀吧。”

像那仙藻,曾经与雨四当面说一句“杀得乏了”,可不是什么邀功之语。

没点真本事,活不到今天。

一洲搜山,不是闹着玩的。尤其是那些心怀鬼胎的别洲修士,尤其不遗余力。

仙藻好奇问道:“青壤,你的传道人到底是谁?”

男子笑道:“寒士英雄不问出处,草野豪杰无需靠山。”

少女说道:“我一直想不明白,那位年轻隐官怎么可以做到刻字一事的。更无法想象,百年几百年后的他,境界又是如何。”

就在仙藻满脸笑意想要调侃一句,在她刚刚说出一个陈字、尚未说出平安之际,男子闪电出手,一把抓住她的脑袋按在墙壁上。

少女看也不看,只是点头道:“活该。”

蛮荒天下。

一双师姐师弟,走在荒无人烟的夜路上,作为师弟的周清高,在与师姐流白询问一些关于师尊如何授业的过往事迹。

暂时失去了天干之一的女修春宵,换一个补缺就是了,其实问题不大。春宵若是被关押起来却始终身在蛮荒,才是问题。

不知为何,郑居中并没有拦阻弟子顾璨将她带去浩然天下。

而他们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跟着一个相貌英俊、笑容温和的中年剑修。

正是周密谋划多年、故意留给蛮荒天下的一记后手。

才让如今蛮荒大地之上,多出了一个“半真半假”的剑修宗垣。

宗垣,董三更,一前一后,都曾是剑气长城最有希望跟随老大剑仙跻身十四境的剑修。

万年以来,剑气长城战死的剑仙,一个跟着一个,但是能够被后世剑修时常提起的先人,宗垣第一。

流白下意识低头搓手呵气,缓缓道:“当年先生就带着我们走过这里,如果没有记错,再往前走十几里,就会遇到一个村落。”

周清高问道:“有门道吗?”

流白摇摇头,“没有学问,是一处很寻常的风景。但是我们几个都察觉到当年刻意收起境界修为的先生,倍感惊喜。听大师兄绶臣说过,当时先生脸上的喜悦之情,可能比起先生当年替蛮荒天下创造出那种总计六万多个文字的水云文,都要更高兴。”

曾经的浩然贾生,后来的蛮荒周密,被视为天下学海,学问一事上的托月山。

广收门徒,有教无类。

而且周密对每一位弟子都悉心栽培,只说每一位身为剑修的年轻弟子,无一例外,都在后来的托月山百剑仙种子之列。

甲申帐木屐,这位关门弟子,是唯一的例外。

王座大妖白莹曾经询问高居第二王座的周密,只是那会儿的白莹,自己是谁,并不自知。

所以白莹并不知道,他与周密的问答,其实属于一场自问自答。

“周先生是想要当咱们天下的文教之主不成?”“不够。”

流白抬头看天。

跟随师尊周密一同登天离去的,都是剑修,采滢,同玄,桐荫,鱼藻等,他们都属于文海周密弟子当中的年轻一辈。

留在人间的,首徒绶臣,女子剑修流白,还有关门弟子周清高,曾经的甲申帐木屐。

按照最早先生订立的门规,所有“有名无姓”的亲传弟子,都需要等到攻破剑气长城之后,他们才能自行挑选一个姓氏。

而在绶臣和周清高之间,其实周密还有一大批可以称为登堂入室的亲传弟子,或显或隐,至于到底有几人,大概无人知晓了。

周清高和师兄绶臣、师姐流白,都没想着聚拢、找出所有同门,既然先生有意为之,他们就没必要画蛇添足了。

行走在夜幕里,他们脚下犹有一些土埂泥垄的痕迹,远处星星点点起伏不定的微光,分不清是坟冢磷火还是游荡的萤火虫。

文海周密,曾经带着绶臣、流白在内的这拨嫡传弟子,在最终决定正式开启那场战事之前,曾经一起负笈游学蛮荒大地。

流白轻声道:“当年先生瞧见那处光亮后,率先脚步匆匆向前,终于离着近了,手持竹杖的先生兴之所至,临时起意,作了一篇诗,夜深归客依筇行,冷燐依萤聚土塍。村店月昏泥径滑,竹窗斜漏补衣灯。诗无名,也无序文,以断开的“夜”与“归”二字组词,既是诗文开篇,又统摄全篇。其实意思再浅显不过了,但是我们这些学生弟子,就只是听着,都没敢多问一个字。”

先生当年手中那种竹杖是实心的,撇开修道之人不谈,老者平地可以作为拐杖,犹有心力登山就是行山手杖。

“我们哪怕待在先生身边多年,但是连同师兄绶臣在内,我们始终不知道先生内心深处,到底是怎么想的,还会不会伤心。”

身后那个“宗垣”终于开口说话,微笑道:“故作文人雅士的无病呻吟罢了,他一贯擅长假托客乡游士、收拢闺怨词篇以寓放臣逐子之忧。”

“归根结底,是周密大恨这人间,更对不如他聪明的一切蠢人蠢事倍感恶心。故而不要觉得是他的学生就沾沾自喜,只是你们先生隐藏得好。”

“他只对自己抱有气若游丝的渺茫希望,对自己之外的天地间所有人事皆是失望透顶,故而心生绝望。”

“周密要单凭一己之力换了人间,第一关,就是如何成功登天,第二关,就是他该如何与三教祖师对峙。估计第三关,会是如何重返人间再登天。”

蛮荒天下,十万大山。

来时路上,因为有老瞎子的拖拽渡船,谢狗故意站在船头,张大嘴巴,哇哇叫着。

原本已经与谢姑娘很熟络的狐魅韦太真,她打定主意要与谢狗保持距离。

路过雨龙宗的时候,谢狗就这么含糊不清通报一声,自称是落魄山的次席供奉,自家山主近期会来此作客,诸位仙子记得备好仙酿……哇哇哇……

谢狗蹲在最高山的崖畔,双手插袖耷拉着脑袋,她身后就是破茅屋几栋,老瞎子混得惨兮兮啦,空有地盘,半点不晓得享受。

韦太真毕竟不清楚蛮荒风土,只觉得这边群山绵延,气象很大,她却不清楚,这儿就是从蛮荒硬生生割走一大片的十万大山。

老瞎子站在貂帽少女身边,问道:“怎么跑去浩然晃荡了?”

谢狗说道:“男女情爱一道,你就是个门外汉,连个屁都不懂,跟你说个锤子。”

老瞎子说道:“不就是一厢情愿孤枕难眠嘛。”

谢狗呸了一声,“不懂装懂净扯淡。”

两颊凹陷皮包骨头一般的老瞎子扯了扯嘴角。

谢狗稍稍视线偏移,看了看那双草鞋里边的干枯脚趾,收回视线,唏嘘不已,“之祠,你到底咋个想的嘛,故意折腾出这么一副骨瘦如柴的德行,遥想当年,说句良心话,如果只论长相,陈清都他们几个,给你提鞋都不配。嗯,如今倒是有个人,比你当年容貌气态,都要更胜一筹。”

老瞎子笑道:“哦?那么不去卖屁股真是可惜了。”

谢狗啊啊啊尖叫出声,抬头瞪眼道:“老瞎子,警告你啊,别再跟一个黄花大闺女说这些有的没的。”

“远古多少豪杰都被一个情字误修行。”

老瞎子双手背后,难得有些感叹语气,“如今竟然连剑修白景都不能例外了。”

谢狗以心声问道:“我当真没有机会,面对面会一会那个周密啦?”

老瞎子沉默片刻,“万年一两出的人物,也不是说见就能见的。”

谢狗问道:“那个宗垣怎么算?”

老瞎子说道:“只保留粹然剑心,人已非人,把他当做一把剑更恰当些,跟那四把仙剑皆可道化为人,不全是,有点类似。”

谢狗伸出一只手掌,晃了晃,“之祠,别愣着了,拿点酒水来待客啊。”

老瞎子笑呵呵,伸出一只几无血肉的干枯胳膊,就要去解开裤裆绳子。

酒水没有,尿喝不喝?

谢狗骂了句三字经,没好气道:“行了行了,怕了你了,境界高就是了不起,你等着,下次问剑不削平几万座山头,老娘就跟你姓。”

老瞎子嗤笑道:“就凭你也想跻身十四境?你白景要能成,我就把裤裆里这条玩意儿剁下来给你泡酒喝。”

谢狗站起身,再没有半点随意神色,神色肃穆道:“怎么说?只差半步就能过门槛的,怎就不能跻身十四境了?”

老瞎子说道:“修道之人,谁不是在窃取天道,有人偷盗,手段不够,心性不足,就成了飞升境,有人强盗,心高胆大,就叫十四境。”

谢狗皱眉道:“尽扯些虚的,这些空道理,万年之前老娘就想明白了的,劳烦之祠道友说几句正事?!”

老瞎子说道:“那么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也是十四境修士的题中之义。你是我见过资质最好的十人之一,与后世剑修宗垣、白也是一个水准的道士,恰恰是因为这种头等天材的还债,宗垣的生与死都在剑气长城了,白也未能成为纯粹剑修,而你白景,当年分刮天下,你就与蛮荒沾了边,之后就又被白泽赶去睡觉了,如果不是白泽这么做,你肯定早就身死道消了,也不对,不会太早,会遇见周密,要知道他那么多年来,走遍蛮荒,谋划之余,其实一直在寻觅人间最佳的一副剑修身躯,不找你找谁,所以白泽不管是预料到了,还是无心之举,结果就是白泽在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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