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边吃边琢磨戏,当时在片场心情太不稳当,脑袋乱糟糟的。这会静下心,隐隐约约捋出点头绪,又不太明朗,就像隔着层窗户纸,却找不到捅破的着力点。
呆了半响,忽听到“吱呀”声,才回过神。抬头看,那三个人已经结账推门出去,清凉的夜风漏进来,激得人精神一震。门却没关上,随后布帘子被掀开,显出一对约莫六十多岁的老两口。
那老太太微眯着眼,还翻着点眼白,老头领着她走向桌子。褚青一看她走路的姿态,瞬间就移不开视线。
她和绝大多数盲人一样,也是后脚超不过前脚,脖子往前伸着,探听声音。虽然也有种不安全感,却并不躁乱,反而迈步的时候,还带着莫名的轻松和笃定。
这个就很奇妙了,在褚青的印象里,盲人似乎都是很阴郁的,还有些怪异的动作,比如晃脑袋,搓袖子,旁人看了不理解,甚至都有点害怕。而在这老太太身上,完全没有那种阴郁,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可以说,那是一种幸福感。
他顾不上吃了,一直盯着那老两口。
这时老板娘从柜台后面转出来,迎了上去,帮忙拉开椅子,道:“这么晚还下来?”
“哎,家里都做好饭了,愣是不吃,非吵吵要吃你们这的炒干豆腐,没办法。”老头嘴里一通埋怨,手里却给她摆好碗筷。
老太太看不见,但就像知道一样,顺手拿起小碟上的筷子。
“放下,菜还没来呢!”老头就像带孩子一样,抢过筷子放好。老太太好像不爱说话,从进门就没吱过声。
一会,一盘炒干豆腐端了上来,没要别的菜,就是两小碗米饭。
老太太这回忙拿起筷子,先碰了下饭碗,然后往前伸一点,分毫不差的落到盘子里。第一口下肚,不禁露出很满意的表情。
老头就在旁边笑,也不给她夹菜。
吃了几口,似乎有点咸,她的手又往盘子前面伸了一点,那里正放着一个水杯。
褚青越看越奇怪,她怎么就能确定盘子和水杯的位置?
“哎呀!”老头忽然叫了一声。
老太太猛地动了动眼白,看着森人,头一回说话:“咋了?”
“蹭衣服上了。”老头看着前襟上的一点油渍很懊恼。
她放松下来,从兜里掏出条手绢,手一招。
他探过去。就见她胳膊一圈,正圈住他的脖子,把那个手绢当成餐巾,塞进他领口。塞好之后。还顺手摸了摸他的头,似在嫌弃太过稀少的毛发,很不开心的样子。
褚青看着看着,就觉得特有意思。
老太太确实看不见,但除了走路时不方便,从坐下之后,到吃饭,到给老伴系手绢,偏偏又很像一个正常人。
他们的互动平淡无奇,没有太多的话。习惯的就像左手握着右手,经过几十年的摩擦矛盾,最后变得如此和谐完整。
我看不见,但我就是知道,你一定会把盘子摆在饭碗的前面。一定会把水杯摆在我够得着又不容易碰洒的位置,我也一定会记得你头发浓黑的样子,记得你身上的气息……
看不见,只是看不见这个世界,不等于这个人已经死了。他的思想,他的情感,他的灵魂。仍然充满生命力的在跳动。
褚青忽然明白自己的错误在哪儿了。
…………
恭王府,小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