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明灿的星光坠落河面。
“我要走了。”我艰难地站起身,这句话,仿佛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如果那一晚,没有大雨和洪水,尾生能等到心爱的女子吗?”甘柠真忽然幽幽问道。
我默立半晌,道:“可哪有如果呢?柠真,世间本多风雨,碧落赋才是你最好的安居之所。”唤来绞杀,头也不回地离开。
身后,忽然传来甘柠真忧伤的歌吟:“
维水涟涟,
我心思倦。
之子泛舟,
亦泛洄流。
维滨泱泱,
我心思忡。
之子泛舟,
亦泛韶容。
维江悠悠,
我心思伤。
之子泛舟,
亦泛殷怀。
维海茫茫,
我心思惘。
之子泛舟,
亦泛流年。”
我听得心如刀绞,和被迫漂泊流离的海姬、鸠丹媚不同,甘柠真有更好的选择。与其跟着我吃苦,不如相忘于江湖。
这一段时光,终将如落叶随波逐流,慢慢远逝。正如之子泛舟,亦泛流年。
河面忽明忽暗,水波浮浮沉沉,歌声渐渐渺茫,雪白的道袍被苍茫夜色淹没。
冬天的第一片雪花,悠悠从夜空飘落。
半个月后,我踏上了鲲鹏山脉。
鲲鹏山脉,是魔刹天妖怪心目中的神山。主脉走向如同一尾高高跃起,甩头向天冲刺的巨鱼,鱼尾雄朴厚壮,生满苍莽丛林,绵延数万里形成坚实的山基。峥嵘的鱼身倾斜向上,高达十万丈,长约百万丈,山势陡峭险峻,怪石嵯峨嶙峋,崖角峰头犹如锋锐枪林刀山,直插云宵。湖瀑溪涧错落分布,奇兽异禽不计其数。鱼侧两面展开隆起的山翼,向南北延伸,好像一对振动欲飞的庞然大翅。鱼头线条流畅而玄妙,隐隐透出古拙深冥,幽不可测的气息,翘起的鱼唇赫然便是鲲鹏山的最高处——沙罗峰。
沿着险峻的山势,一条蜿蜒向上的阶梯犹如长虹,攀向峰顶,似欲与天宵比高。每一级阶梯都以整块的岩石铺成,也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
“锵——锵——锵——锵!”眼前掠起千万重森寒的刀光剑影,无数妖兵妖将把守山道,虎视眈眈地盯着我。
“林飞前来拜山,还不赶快通报楚度?”
我瞧也不瞧他们一眼,负手仰望山巅。四周瑟瑟有声,天空白茫茫一片,正飘着鹅毛大雪。群山银妆素裹,粉妆玉砌,自有皑皑不绝,一仰难尽的巍峨气势。
也不知站在峰巅,俯视天下,究竟是何滋味。隐隐中,我感觉到沙罗峰顶似有什么东西在呼唤我。
“大胆毛贼,魔主大人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吗?”妖怪们龇牙咧嘴,咆哮呼吼,枪尖矛头绕着我吞吐不定,想要给我一个下马威。
我淡淡一哂,气息流转,仰天长啸。啸声瞬间压过了妖怪的叫嚷,宛如一条奔腾的怒龙,直冲沙罗峰顶,在天际雄浑回荡。
“放行。”高处倏然传来楚度淡漠的语声,声音并不响亮,却环绕山梁,飘忽不定。“行”字的余音袅袅不绝,在每一处细僻的角落都清晰可闻。
我毅然举步,啸声不停,以恶龙扑羊的猛烈势头压向“行”字的余音。此举等于是在削楚度的颜面,立即引来妖怪们不满的怒吼。然而决定了前来赴约,我自当放开手脚,一逞快意。何况,引啸挑衅还包藏了我的一点深意。
对我来说,较量从这一刻就开始了。
毫无疑问,楚度已先吃了一个暗亏。我是有备而发,酝酿充足,啸声自然滔滔不绝。而楚度的“行”字已到了尾音,要与啸声抗争,只能强行拖长。如果换气再发,中间难免出现空隙,便输了我一筹。
众目睽睽之下,以楚度自傲的性子,怎肯一上来就栽个跟头?既然他丢不起这个人,就只能和我硬拼下去。
一切如我所料。“行”字的余音猛然铿锵,犹如宝剑出鞘,金裂石崩,直击啸音。
我微微一笑,啸声当即转为守势,锋芒毕露的气势化作坚韧抵挡。这便是我和楚度最大的不同。自小孤弱的我会进,但更懂得退。易身相处,我就决不会强争这一口闲气。
楚度的确强悍无比,即使仓促应战,余音仍如惊涛怒波拍岸,连绵不绝。到后来,居然一浪高过一浪,声势完全压制住了啸音。
不慌不忙,我徐徐拾阶而上。不住收缩退防的啸声采取游斗战略,避实就虚,尽量绕开楚度怒潮般的冲击。体内精气加速循环,双脚踩过的地方,厚实的积雪顷刻融化。
楚度的余音突兀一震,犹如钢弦激烈崩起,再度拔高,掀起新一轮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刹那间,四周的每一棵林木,每一块岩石,甚至空中飞舞的每一片雪花也被余音浸透,竟似齐齐共鸣。犹如千军万马,将啸声围困成一座深海中的孤岛,再也无法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