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 温室殿, 不是早朝的日子,刘启斜倚在软枕上,正细细读着一卷《尚书》。正是‘洪范’一章, 这也是他相当喜欢的一章, 读到精华出不由得击节称赞。
“一曰食,二曰货,三曰祀....好啊,说的多好啊!这样的书太子也该多看看!”说着看向旁边的刘彻。
刘彻本在一旁调蜜水, 整香炉,总之就是做一些侍奉天子的事情——虽说刘启并不在意儿子孝顺不孝顺,这样的表面功夫更是从来不放在心上, 他唯独在意的就是继承人够不够优秀,能接着他来传承这汉家天下!
而刘彻呢, 也不是惯会做这样事情的人。
但是两人又都很清楚, 有的时候还真得做出亲近的样子, 天子与天子父慈子孝,这也是社稷之福啊!两人如此这般,有一半是出自真心,还有另一半则就只是‘公事公办’了。
再者说了, 他们两个看透了这一套的无聊,却不代表这一套没有意义!无论如何, 这也是个政治姿态。大家始终是愿意统治者按照规矩来, 太过于与众不同只会让大家感到心中不安而已。
“唯。”刘彻双手接过竹简, 神态郑重。
就在此时,宦官朱孟脚步轻巧地从殿外进来,俯身到了刘启的耳边,小声禀报道:“陛下,嫣翁主身边的宫人递了口信过来。”
刘启惊讶地挑了挑眉。
他当然惊讶了,要知道陈嫣平常不在身边的时候自己就会写信给他,就算是说说自己白日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好。而这样的信,大概三五天能有一份。当初陈嫣在不夜县度夏的时候也有,不过一般都会攒上十来日再让人送到长安,毕竟通信成本比较高么。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事,所以若是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陈嫣身边的宫人是不会无缘无故来给他报信的。
可要是说陈嫣在堂邑侯府能出什么事,刘启也觉得奇怪。
“说。”
旁边的刘彻眼观鼻鼻观心,他算是很了解自己父皇的人了。这位当今天子陛下,表面上看起来十分沉得住气,似乎刚刚只是得知了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但其实他早就已经焦虑起来了!
若是个坏消息...恐怕又有许多人不得安宁了。
刘彻感慨:这就是天子了,天子之怒,流血千里,再小的事情也大了...这也是他将来要做到的位置呢!
顺便还啧啧称奇了一番,不管看几次还是会觉得难以想象,这世上还真有人对他这位父皇有这样大的影响力啊。
刘彻别的不敢说,对于刘氏的历代天子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刘氏天子一直以来都有爱民、亲民的名声,这或许和高皇帝本为布衣黔首有关。但就此真的以为刘氏天子是重情之人,那就大错特错了!
刘氏最为薄情!这一点本身就是一个‘刘氏’的刘彻也不否认。
对于刘家的男人来说,追逐权力仿佛是本能。相比之下,作为点缀的种种柔情,就真的只是点缀而已。
就不说当初高皇帝抛弃妻子了,只说他这位父皇。当初为了稳固梁国这一屏障,让梁王在战云密布的局势下多出力,那可是一手的好演技——又是亲迎皇弟,又是在皇位继承的问题上装聋作哑,稍微精明一些的,总能看出一些端倪。
因为长乐宫中老太太的关系,所以在立储问题上左右为难,是立自己的儿子好,还是立自己亲弟弟好?这种话说出去都显得政治素养低!
在自己有儿子的情况下,立亲弟弟做储君,这其中的风险有多大,身为天子,退一步,仅仅作为一个政治人物,难道会不理解吗?
真要是立了弟弟为储君,等到梁王去世,拥有皇位继承权的就要分为两大系了,包括梁王刘武的儿子,以及刘启的儿子。彼此之间不服,争斗起来是什么新鲜事?一样的事情在春秋战国时期已经发生过了!
明明理解还答应了太后立梁王为储君?是家宴上喝醉了酒?若有人真的相信,未免太天真,哪有那么巧的——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真正的巧合,特别是政治上,大都是一个个心机深沉的人步步为营的结果。
利用亲弟弟一点儿都不手软,七国之乱的时候还让梁王顶在前头,反而是周亚夫带领的王师几乎在做壁上观,就等着最后打扫战场而已。最终的结果就是武力、财力都相当强大的梁国,在那之后就伤了元气——要说这样的事情没有天子与周亚夫达成默契,这可能吗?
周亚夫不怕梁王向太后告状,最后祸及自身?
呵呵。
这样刻薄的刘氏天子,却待陈嫣如珠似宝。刘彻虽然不至于像个女子一样嫉妒,但要说心里没有一点儿芥蒂那也是不可能的。不过更多的是一种惊叹和好奇...到底是如何做到的?还是单纯运气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