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婴本人就是一个典型的贵族侯府家庭的家长,家中有夫人照料一切,包括教养孩子!也就是嫡长子他算是用了心的,时时看顾。只不过这种看顾很多时候也是没有温情成分的,就和班主任关注班上优等生的学习情况差不多!
至于女儿们,那就更是她们母亲的事了。
甚至窦婴本人是个天才这件事,让这一情况变得更加严重了!窦婴足够聪明,聪明人很多时候具有的坏毛病他都有,所以在孩子身上他其实并不是一个特别有耐心的人,他教导陈嫣的时候表现出了非凡的耐心,堪称有求必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那是有特殊原因的。
一个,教导陈嫣也算是天子安排的任务了,自然不同!这就像是工作,是不想做就能不做的吗?再就是陈嫣又不是一个真正的小孩子,学东西、领悟道理什么的都很快,还没有触及到窦婴的忍耐底线。
而这些条件对于他府中的儿女,那就是没有的了。
仔细想了想,最终也只能苦笑:“臣家中诸儿,大约最重的是夫人所出长子,然要说喜爱与否,这却说不上了。”
嫡长子当然不同,日后要继承家业、肩挑门楣的!再者说了,当初等到嫡长子出生,这才有了第一次做父亲的感觉,多少也有些切实的父子之情吧。
刘启大约也是预料到了,脸上神情并没有因为这个令人吃惊的回答而有分毫变化。
就当世的人看来,父子之情、骨肉至亲,怎么可能这样‘平淡’!但让此时的贵族之家的家长来说,若都说真心话,十个里头有八个都是这样的。
“朕原本同窦婴你一样的。”说到这里,刘启忍不住摸了摸陈嫣寄回来的书信。这些东西最近他都是放在床头的,就算已经烂熟于心了,还是时不时地要拿出来看一看,“直到抚养了阿嫣,才知道做父亲的感受。”
听到天子提起陈嫣,窦婴这才恍然...如果是和阿嫣有关,那么天子的一切反常就说得通了。
“做父亲的人,总是希望能看顾孩子的,最好能看顾一辈子...再长大,也是自己的孩儿。”刘启再次陷入了自己的情绪当中,语气飘忽道:“更何况阿嫣还这么小...她还是个女孩子,朕如何能够安心!”
窦婴看到天子眼中似乎闪了闪,再也不敢看,立刻低下头了。
“所以朕才说羡慕你们这些人,还能再活十年二十年...朕若是还能再活十年、不再活八年也是好的,至少能看着阿嫣出嫁。再不然五年三年的,可以看着阿嫣长大一点点,也能安心一些啊!”说到这里,天子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任何笑意,有的只是一个父亲的椎心泣血。
于是每一个字都染上了血色鲜红。
窦婴本不是一个太过关心儿女的人,这个时候也心中发酸。如天子这样的人,他们一生中确实拥有很多很多,足够让世界上所有人羡慕。但在无比接近皇家的窦婴看来,天子也是近乎一无所有的那个人。
天子,称孤道寡,所以叫寡人!
这种事在生命走到终点的时候才更加明显,因为人这一生生来离去的时候都是赤.条条的,什么外物都带不来,拿不走。想来想去,人生的最后一刻,能够陪伴一个人的也就是一点儿记忆了吧。
可对于天子来说,他们的记忆里除了自己治理的这个国家、权谋、战争等等等等,这些冷冰冰的,根本让人没有回忆、惦念的必要的存在,温情的东西少的可怜!
窦婴所侍奉的这位君王性格刚烈,学不会妥协,所以当年才有了削藩,所以如今给太子收拾朝堂格局才会这般手起刀落,没有犹豫。而这样的人此时却软弱了,犹犹豫豫、瞻前顾后,连一点儿决断也无!正是这样的前后大相径庭,才更加让人心酸地说不出话来。
说到底,天子也是凡人!是人就会有软肋,一旦击中那软肋,他们并不会比其他人坚强多少。
而当今天子的软肋大概就是他的那个孩子了,即使那孩子甚至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刘启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无话可说了,叹了一口气道:“有时朕也曾想,抚育一个孩子真是天底下最难的一件事了,比治理一个国家还难!若是当初没有看顾阿嫣的事情,如今会不会心里好过许多。”
听到天子这样说,窦婴下意识地就摇了摇头:“此事不是这样的。”
“对啊,此事不是这样的。”刘启也跟着道,“朕也仔细想过了,若真是那样,朕如今该少了不少烦恼。可少了这些烦恼就好了吗?若真的二者择其一,朕也宁愿如今这般,满腹心事。”
这听起来有些自虐了,但现实就是如此。现在的烦恼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在让人不安的同时,其实也是让人幸福的。心中有一个要一直挂念、一心关爱的人,即使是为了这个人辗转反侧,也好过回忆起过往,甚至没有什么能装在心里,攥在手中吧!
窦婴其实不能对天子的心思感同身受,但他是个聪明人,所以对这种事有着一双慧眼,以至于能轻而易举地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