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其侯的门庭已经冷落了很久了。
窦婴安坐在院内屋檐下, 案几上有小炉,炉上温着酒。旁边的小童正在看火,窦婴则百无聊赖地看着院中的雨幕。这时节天渐渐冷了起来,心中估计这场秋雨之后又要冷一层。
说起来今日还是魏其侯窦婴的生日, 就在几年前,若是魏其侯生辰,到时必定是恭贺者如云。而现今, 竟连一个问的人都没有了...长安权贵们向来捧高踩低, 由此可见一斑。
当然, 也不是窦婴真的一个朋友都没有了,若是他放出过生日的消息, 想必到时还是会有不少人过来的。一些是地位低者, 可以结交魏其侯就不错了, 哪里会挑挑拣拣。另一些则是原本与窦婴交往频繁之人,此时走一趟也不算什么,免得外界说闲话。
但窦婴心高气傲,实在不愿意为了硬撑这个场面,还特意放出消息——弄的倒像是摇尾乞怜了!
他窦王孙怎么可能沦落到那个地步!
就在此时, 家中管家急匆匆进了内院:“侯爷!侯爷!不夜翁主至矣!”
窦婴是陈嫣的音乐老师,两人之间从来没有断了联系,关系亲近是不必说的。所以陈嫣也没有让人通禀,管家急赶着去禀报的时候,她就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进了院子。沿途无论是仆佣还是守卫, 谁都认识她,自然不会有人拦着她。
“老师倒是比谁都闲适!”陈嫣笑着步入院中,人未到,声音先到了。
窦婴抬眼去看,正看到陈嫣站在院中,身后跟着几名小婢,几名小婢都打着类似伞盖的物件。陈嫣身边最近的一个小婢手中伞盖尤其大,正打在陈嫣头上呢!
陈嫣快步走了进来,窦婴吩咐身边婢女:“还不快去打些热水来!”
陈嫣身边的小婢纷纷将雨伞收了起来,放置到了一边。又有婢女来给陈嫣解了厚绸布的斗篷——现在的时节虽有凉意了,却远未到穿斗篷的时候,之所以如此完全是防着雨水溅湿。
解下厚绸布斗篷,再脱下套在丝履外的木屐套鞋,陈嫣浑身干爽,完全不像是从雨中来的样子。此时正好婢女捧着热水和毛巾过来了,陈嫣便洗手擦脸。待一切完毕了,才向自己的老师端端正正行礼。
“老师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旁边有婢女奉上了礼匣,窦婴只看了那匣子一眼,并没有打开的意思,挥了挥手:“收起来罢!”
然后让陈嫣坐在自己对面,“如今也只有阿嫣你还记得这事了!”
陈嫣哑然失笑...看来是人就得有小情绪,不会因为对方是男神而有所改变。陈嫣还记得呢,自己这位表舅兼老师那是从小男神到大,自己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拽的飞起了。当时何曾见他将俗世事放在眼里呢?即使对上舅舅,他也是难以服软的。
如今却不是这样了。
远离朝堂,不能一展平生所学,达成志愿的苦闷;曾经围绕在自己身边的人转而去追捧别人,油然而生的失落;被天子忽视,被太皇太后厌恶,不知前路如何,而产生的茫然...以及相当的不甘心。
窦婴向来不是一个隐士,对于世间事他是有着相当的执着的。譬如当年,他隐居南山,那是真的隐居吗?只是借口而已。
而如今,老师甚至不如当年,至少当年的老师能够在南山稳坐,直到皇帝舅舅主动开口,这才顺势而下。现在,长久的等待,始终看不到希望的现境,让他已经相当敏感了。
竟然能说出这样近乎于幽怨的话语。
“老师何出此言?”陈嫣莞尔,“这不过是老师看清了一些人罢了!过去老师还为了结交这些朋友的事与舅舅闹别扭,如今想想,为了这些捧高踩低之辈,值得么?如今这般,只当是看清了一些人,也算是有所得。”
陈嫣这话其实有拿窦婴短处的嫌疑,换成是别人说这话,恐怕要得罪窦婴了。现在窦婴越来越敏感,稍微一点儿不对就能惹他生气,联想到不对的地方。不过因为是陈嫣,两人关系是经得起考验的,窦婴不会想偏,所以也就没有生气。
“不过是鸟雀一样的人,有饵食之时便群聚,无时便散开了。”窦婴哼了一声,也没有反驳陈嫣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