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高兴不起来,已经没有力气去高兴了。
裴英抿了抿嘴唇,有点儿不太高兴...他以为陈嫣应该很高兴的。他也不和陈嫣兜圈子,直接便道:“我以为小妹你会欣喜...”
陈嫣呆了呆,最近她的反应能力也在下降,她甚至有时候怀疑这种日子再过久一些,她会患上心理疾病。
过了一会儿,陈嫣才慢吞吞道:“不是不欣喜...只是太累了,没力气去欣喜。”
陈嫣的疲劳是看在眼里的,但因为她从来一声不吭,所以裴英极大低估了她的辛苦。现在却是有点儿懂了...这种跑商生活,即使是大男人都不一定受的住,对于女子来说只能更难熬。
而陈嫣...他注意到陈嫣的一双手,指尖全是细碎的伤痕...那双手他见过曾经的样子,比白玉更加光洁白皙。现在这双手在普通人中间依旧很美,但与它曾经的样子相比,甚至显得可怖。
陈嫣比一般的女子只会更加娇柔、脆弱,这样的日子对于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别人感知中的煎熬、劳累,放在她身上,至少得放大五倍、十倍!
裴英低垂了眉眼,忽然有了一丝不确定...当初如果他没有提议让陈嫣离开长安,那会怎样?她会是当今天子最宠爱的夫人,天下没有需要劳动她的事,她甚至很少需要走路,连一双脚也是小孩子一样幼细。
就像她曾经是‘不夜翁主’时一样,尊贵无极,人间的一切艰难困苦和她没有半分干系。
所以说,她为什么要选择这条路?如果说一开始是她不明白其中的艰难,错估了这条路的程度,那么后来呢?为什么不会去?只要她肯回头,她随时都是能回去的!
可别说是拉不下脸面,人都这么痛苦了,哪还有什么脸面!
“...你为什么要离开长安...”为了防止隔墙有耳,不小心中泄露陈嫣的身份,两人之间称呼从来不用具有指向性的。要么大兄、小妹一样叫,要么就是你、我这样。
陈嫣花了一会儿才理解他的意思,这个时候困惑的反而是她了,迷茫道:“哪有什么为什么...我只是不愿意去‘那儿’罢了,那儿不是我想要的归宿。”
作为一个后妃生活在宫廷之中?那对于陈嫣来说是不寒而栗的!那意味着往后余生她得和别的女人尔虞我诈、殊死搏斗,就为了争抢一个她不爱的男人的注目,这算什么?
她甚至无法消极应对,因为身处在那个境况下,刘彻又偏爱她。她消极了,就等着别的女人搞死她吧!那个地方,不会因为自身的退让,就能换来一片平静!
而且她曾经的理想与事业,那么多人的期待怎么办?就算是为了这个,她也得争一争啊!
裴英同样低着头,玩着手指头:“我是说,宫中生活富足精细,以你的聪慧,不难生存...怎么就愿意冒这样大的风险,甚至不顾皇帝的决定...”
陈嫣短促地笑了一声:“这啊...其实没什么缘故,就算有千般好万般好,那不是我愿意要的,那便一无是处了...”
说着陈嫣又笑了起来,随着交流,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反应快了一些。她慢慢道:“为人是极有意思的,少年时往往‘唯我独尊’,仿佛自己便是一切的中央,自己就是一切。但随着年岁渐长,才渐渐知晓,自己不过是天地间一尘埃罢了。前者被人认为是年少轻狂、少不更事,后者则被当作‘长大成人’。”
“不过能一直年少也不错...能一直‘以我为主’。表面来看是轻狂无知,实际内里也是一种选择,并不比‘长大成人’来的低贱...我就是了,我只要我愿要的,我为什么要妥协、要将就,要屈就于别人眼中的‘好’?我的事,自然要按照我的评判来!”
陈嫣说这些的时候仿佛是春蚕终于破开了蚕茧,再也没有之前反应迟滞的样子。
裴英这个时候被自己内心涌动的东西吓了一大跳——他想到了自己的少年时代,没错,在他的少年时代自己就是自己世界的主宰,一切都臣服于他的思想。他也没有选择屈服...别人都说以他的天资,读书当官,或者成为一名大学者,那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前程远大,充满了光辉...可是那又怎样,他没有选择那些!
那不是他要的,所以他走的潇洒,并且从来没打算回头。
他不该问东问西的,他早该知道的...她和他是一样的人!
裴英舔了舔嘴唇,鬼使神差道:“我能过目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