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大家心知肚明,却不能说出来,因为说出来才真是最后一层遮掩也被拿掉了...未免狼狈又苍白。
刘彻沉默了半晌,看着殿中的屏风出神,忽然道:“...记得当年,有南越进贡来石蜜,阿嫣用石蜜煮甜汤给父皇。朕赶得巧,正遇上,还分了一杯。”
“其实不止一杯,后来还让阿嫣添了一杯...再要,就没有了。”刘彻又补了一句。
他想起了少时和陈嫣有关的种种,陈嫣对于庖厨之事总有奇思妙想,甚至亲手去做...当时他根本没想过陈嫣是不是虚情假意——她哪里来的虚情假意?这个世上能让她虚情假意的人,恐怕都不存在。
就算对于他,她也是如此。
“如今想来,朕有时也忍不住思量,若是阿嫣与别人一般,对朕有所求就好了。”刘彻的言语声很轻,他像是在向自己解释,又像什么都不是。一旁的韩让腰更弯了,头更深了了。
在刘彻身边侍奉这么些年,从来没有出过错,自然是很有眼色的。
刘彻自己说完,自己先大觉荒谬——虽然他知道天下人奉承他,基本上都是对他有所求,但是这种事摆在明面上那又是另一回事了!有些道理大家都明白,可是人还是不愿意接受身边的人没甚真心...
这不是矫情不矫情,而是真正的人之常情。
可是对于陈嫣...他某种程度上已经‘认命’,宁愿接受心知肚明的虚伪,也好过抓不住她的手。
这对于刘彻来说,可以说是罕见了。毕竟他少年时就继承大统,这些年走过来有风波,但总体而言也是顺风顺水的,根本没有受到什么挫折...再加上先天性格刚烈,他何时这样无力,这样妥协过了。
想当年,多少旧臣不统一对匈奴改变策略,从和亲改为打出去!但是他初初等位,皇位还没有坐热,谈不上稳固,这就敢出手了!不管身边的人怎么劝都不管用。
由此可见秉性。
刘彻站起身来,围绕着眼前这扇屏风转了几圈:“这是宫中旧物了吧?”
宫里的东西,除了每年翻新的,定然还有一些老东西,按照季节时年摆设。摆的久了,就会被收归库房,偶尔想起来又被换出来。眼前这扇屏风,工艺十分精细,用料也是最好的,堪称是工艺精品。
也如刘彻所说,并不是新的,看起来是有些年头。只是这年头无损它的价值,反而显得更有历史了。
刘彻看着这个,忽然笑了起来:“韩让,你来看这儿!”
韩让不明所以,只能顺着刘彻所指的地方看,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屏风上的图案有修补过的痕迹。
“这扇屏风在太子宫摆设过...也不知怎么挪到这儿来了...”一般来说,分属各宫的东西都是收在各宫的库房中,没有去到其他宫室的道理。不过有些终究是特别的,比如太子宫中所用,如果是太子爱物,太子登基之后带到天子宫室之中,那也是合情合理。
“当时在宫中上课,朕与韩嫣不小心撒了墨点上去...”刘彻正在时间的长河里回忆曾经,“本无什么大事,一扇屏风而已,拿去少府,或修或换而已...阿嫣却有了兴致。花了两日闲暇时的功夫,墨点之上补了图。”
其实这种技法称不上完美,至少没有少府专门修理的匠人来的高明,但当时的刘彻没有一点儿嫌弃。这倒不是当时的他就爱上陈嫣了,当时的陈嫣还是个真正的孩子呢!不过不能否认,那个时候刘彻就觉得陈嫣很好了。
有的时候也会想,为什么未来给他当皇后的不是阿嫣。阿嫣年纪是还小,但是孩子长大是很快的,而她,总会长大。
惠帝当年不是还娶过姐姐的女儿为皇后么,当时皇后张嫣又才多大?
只是这种念头很短,就一闪而过而已,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上的事哪里来的如果呢。
对于当时的刘彻来说,陈嫣很有意思,就是有意思...具体很难形容,但这种印象是日常接触中一言一行积累出来的印象。包括陈嫣在那里修补一扇屏风,他原本觉得这种事不必费心,让少府的人,或者宫人去做就行了。
这些人中间有的是专门做这个,哪里用得着她亲自动手。
但是陈嫣却说,‘做这个,本就不是因为这个非得我来做,有多重要,最后能有多大所得...无非是日常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