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现在的颜异来说,外界他在乎的东西已然不多了...一个连自己都不在乎的人还指望他在乎别的什么吗?这未免是玩笑了。而这,恰好符合名士风范——追求名利没什么不好,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无可指摘,但正是因为大家都有太多太多的欲求,要是有人将这些视若芥草,那就显得出众了。
华夏知识分子有的时候其实是很分裂的,一方面强调无欲无求,但另一方面又强调知识分子治国平夏天,在现实世界里做出实务来。说实在的,这两者从根本上就无可调和,二者只能选一。
这个根子从孔老夫子在的时候就确定了,因为孔老夫子就是两条路都肯定了的人。从这一点上,既可以看出孔老夫子其实是个很智慧的人,他并没有轻视哪一条路的意思。但从另一方面,也是为之后知识分子集体精神分裂埋下了伏笔。
务实的做法是明白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选一而舍一就可以了。或许有真的天纵之才,可以二者兼得,但那实属天选之子,华夏历史漫长也没出几个,实在不必赌自己是不是‘位面之子’。
做人呢,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有自知之明。可惜的是,绝大多数时候人都是没有自知之明的,所以知识分子们纷纷表示,‘我们全都要!’。
emmmmm...这就没有办法了,甚至有人看穿了这一点,坚定地做个务实者,想要怼醒这些人都很难。因为这群坚定全都要的人是真正的‘理想主义者’,即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不怕梦想之路道阻且长,只要自己足够坚定就可以了。
9102年了,依旧多的是人相信‘人定胜天’,决心可以战胜客观存在的困难,更别说在那些遥远时光中的人了。
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打嘴炮,永远是赢不过理想主义的。当然,社会最终会用自己的方式教做人,只是那又如何呢。对于理想主义者来说,自己是抱着九死不悔的信念牺牲的,日后还有后来者,吾道不孤!
汉代其实还是挺务实的,务虚的风格是后来才慢慢形成的。但依旧不可避免地受到了相关思潮的影响,大家崇拜在名利上有所成就的人。与此同时,一位真的能扔下名利的‘名士’同样会被人顶礼膜拜,作为偶像。
其实想想也是,这些读书人,即使是最底层的读书人,也是没有生存危机的——和真正的底层人民不一样,底层读书人的穷,那好比现代打工族的穷,和真正落后国家、有饥馑问题的国家那种底层民众的穷,那就不是一回事!这些读书人,但凡不坐吃山空,总是能活下去的。
这些人,就有空想一些生存之外的东西了。
不管外物,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愿生活着...这无论哪一个世界,都是神话一样的存在了。
颜异现在这种状态在某种巧合之下竟是完全符合这个的——无论他原本的出发点是什么,在外人看来,他都是一个典型的不拘名利、有名士风度、真正的读书人了!
再联系他的事迹,和当不上官,所以‘君子固穷’不同,他是在官途一片光明的时候选择离开的...这就更让人佩服了!
华夏人崇拜的并不是什么都不做,闲在家的知识分子。如果真的是这种,那岂不是太多了?门槛太低,几乎每一个知识分子都能做到。华夏人崇拜的是明明能够去攫取权力和财富,最终却放弃了的知识分子。
所谓‘名利于我如浮云’,就是如此了。
梁师道观摩颜异辞官以后读书所得,更是赞叹,道:“吾亦收到长安同门的书信,有说昭明如今...几位师长如今在昭明身上寄予了厚望...”
对于一个学派来说,既需要朝堂上有人,也需要学术阵地上出现闪耀的明星。原本大家对颜异的定位是前者,看他当时的势头,三公九卿简直就是囊中之物了!但颜异忽然辞官,让大家始料未及...
而如今,源源不断的学术成果从东莞送到长安...大家纷纷有了猜测,有人暗暗觉得会不会是履足长安官场反而让这位复圣嫡传一时顿悟了?说起来,颜子本来就是那种不重名利的人,其豁达风度也是孔子门下第一,最受孔子喜爱的学生,不是没有理由的啊。
‘有乃祖之风’,这是学术界暗搓搓出现的最新评价,说的正是颜异。考虑到祖宗是颜回,这真是一个极高的荣誉了。
颜异自己闭门不出,将自己局限在东莞的小小天地之中,是不知道这些事的。不过就算他知道这些事也不会说什么,更不会因此有什么反应——所有的一切都搞错了,只能说世事就是如此可笑可叹...人类的悲喜很大程度是确实从不相通。
更何况,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些东西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