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值。”卡佩妮也没有介意这种描述，反而认真思考起来，“既然我是唯一一个既能存在于虚假，又能存在于真实里的人。那这大概就是我的价值吧。”

“那么，在你意识到自己处在一个楚门的世界里时。你做过些什么呢？”

“我能做什么呢？我除了预知未来，能做什么？”卡佩妮笑着说，“看着一件件事，达成通俗结局，永远逃不出庸俗的圈子。这貌似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

黎木看着她没说话。

他很失望，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失望。他发现自己所认识的那个虽然有些小毛病，但总是积极向上的卡佩妮，变成了这幅像是被磨平了棱角的模样。甚至，刚见到她时，还觉得她是个坚定自我的人。

但这么几轮聊下来……她原来一直在等待着被拯救吗？

这不是他认识的卡佩妮。

卡佩妮不会等着被别人拯救。

他可以接受卡佩妮因为找不到方向而迷茫，但无法接受她因此而自甘堕落，以至于被用“价值”二字评判时，毫无反驳地接受了。

沉默，沉默。

就在黎木要对卡佩妮的观感滑落到最低时。她忽然开口问，

“对我失望了吗？”

黎木回过神来。

卡佩妮稍稍仰起下巴，双眼有些出神，

“黎木。你有一个缺点，也许，用‘缺陷’来描述更合适。是的，在你看来，我跟你认识的卡佩妮不论从属性上，还是从观感上，都是截然不同的人。但这很正常，不是吗？我从你那里获得以前的记忆后，也觉得以前的我跟现在的我不同。可是，我仍旧能从对你的粗陋认识和陈旧印象里，发现你的‘缺陷’，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黎木甚至没有问他的“缺陷”是什么。

卡佩妮说，

“因为……重获以前的记忆那一瞬间，我突然就发现。我已经在这个精心编织好的世界里，重复我这碌碌无为的人生不知多少遍了。我没有对你说谎。这个世界就是精心为我准备的，但它又不够精致，以至于我不断地在重复我的人生。你出现的时间很好，正好看到了还算年轻的我。晚个几十年，你就会看到衰老的我，死去的我。早个十几年，你还会看到小时候的我。”

黎木蹙起眉，

“什么意思？”

“这个世界在不断重复循环。这甚至不算是一个世界，只是一个圆而已。起点就是终点，终点就是起点。我在不断重复我这为我精心准备的人生啊！”

卡佩妮的语气忽然变重了，几乎接近于呐喊，

“你做到了，你的确做到了把真实带给我。但也就是这份真实，让我发现了这个事实，我所重复的那些人生，像盖不住的洪水，全都从我脑子里涌出来！我所经历的一切事，在那一瞬间，重复了无数回！所以，我让你拯救我，有错吗？”

这一刻，她的情感十分强烈。

她像是在控诉！

黎木问，

“这个世界，是循环重复的？”

卡佩妮低着头，

“是的。不过，从这一个循环开始，不再重复了。”她撇过头，“抱歉，我刚才的确有冲你撒气的意思。”

“撒气？之前你是刻意表现得自甘堕落的？”

“我倒是真的想堕落了。可我做不到。”

“难怪……我就感觉，从你获得以前的记忆开始，就像变了一个人。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卡佩妮歪头看着黎木。

“以为这才是你的本性。”

卡佩妮没有生气。她已经撒过气了。

她忽然又笑了起来，这次倒是真情实意的笑了，

“虽然你说我跟过去的我不是同一个人了，但我还是喜欢你的。”

“……你接受了过去的你的情感？”

“不止是这样。还有更加重要的一点。”

“什么？”

“刚刚我说要你拯救我时，如果你立马同意了，然后许诺什么一定会拯救我的话，我可能就不会再对你有多么浓厚的情感。但显然，你立马就发现我的问题所在，你更关心的是我本身，而非给我许诺。这说明了一件事。”

她忽然停住了，表情有些自得。

“什么事？”

“你没把我当成小孩子看。或者说，你没把我当成过去的卡佩妮看。你尊重我的变化与成长。你将我视作一个与你处在平等位置的人。也许你把我当成一个刚认识的人，但即便如此，也一定好过还把我当成以前的我。你知道吗，黎木，这是最难能可贵的……你在我看来，是如此真实的一个人，比过去的记忆里要真实很多。”

“所以，我在过去的你眼里，是怎样的？”

“一个飘在天上的，有些不真实的……神明？是的，那时候你就是我的神，为我指引方向，帮我度过迷茫期。你就是我的神。而现在，神从天上落下来，出现在我身边，成为了我的朋友。”

“这话说得太夸张了。”

“是啊。很夸张。夸张到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居然会对一个人一见钟情。是吧，哪怕仅仅作为现在的我，也觉得，你值得被喜爱。”

她的话，让黎木都脸红了。

这实在是太过直接了，没有任何一丝缓冲的地方，把全部的情感问题，都一股脑地推出来，摆在他面前。

这是表白吗？

这当然是，肯定是！而且，这不是精心准备的表白时刻，是话到嘴边了，根本不加掩饰和修补，直接有什么说什么，全部吐出来。

不过，即便再过直接，再过突然，再过让人不设防备，也注定无法收到美好的回应。

黎木没有逃避。他也不会逃避，

“这对我而言，是件开心的事。我也好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但我也应该告诉你，我无法给你任何承诺。因为，这根本就不是我所关心，所在乎的事。”

他的回答，同样直白，甚至显得绝情。不关心，不在乎。这种话，比拒绝更残酷。

“是的，这正是现在的我会喜欢你的原因。一个绝不会喜欢上我的人，我可以大胆地，毫无包袱地向他挥洒我的情感。”

情绪缓慢降温，

一切重归于正常。

黎木提起之前的“缺陷”，

“你说的，我的‘缺陷’是什么？”

“你会被自己的情感所支配。我让你拯救我时，我说出那一系列自甘堕落的话时，你立马就失望了，把关注的重点全都放在了我身上。但重点本该是如何改变现状。”卡佩妮说，“诚然，你的反应让我很开心。但这不对。你要做的不是让我开心，而是跟我一起想办法，怎么摆脱这个困境，怎么去实现你来到这里的目的。”

黎木无法反驳，

“你说得对。”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缺陷”。

卡佩妮摇头，

“先不想这件事吧。我觉得这个问题，我也没法帮你什么。我解释不了更多。现在，我应该告诉你，我其实并不是一事无成，还是做出了一些研究的。”

黎木也撇开其他杂念，提起精神来，

“什么研究？”

“你之前说过嘛，我既能存在于基本法则的虚假中，也能存在于无序疯狂的真实里。那我可以沟通虚假与真实，也就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了吧。是的，我找到了向基本法则的虚假世界，传递真实信息的方法。”卡佩妮好像接受了这些事实。她并未因为意识到自己的人生，自己所在的世界，所认识的一切，全都是被编造出来的，而感到失魂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