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
余秀兰焦躁地来回踱步, “这客车咋还没到?”
赵柯坐在手扶拖拉机的驾驶位上,蒲扇驱赶蚊虫,“按照经验,到站时间上下浮动不超过二十分钟, 可能路上上下车的乘客比较多。”
“不会有啥事儿吧?”
余秀兰胡思乱想。
赵柯悠悠地说:“余秀兰同志, 你就不能盼着点儿好?”
“你姥走几年, 我就几年没见着她,都不知道她是不是老了, 白头发是不是多了……”
赵柯看她额角, “妈, 你好像多了几根儿白头发。”
“哪儿?”余秀兰不信, “咋会?”
赵柯道:“我帮你薅掉。”
余秀兰拍开她的手, “薅一根儿长十根儿, 别手欠。”
赵柯收回手,嘟囔:“你看你, 怎么老动手, 在学校要是也打学生, 不得被家长找啊?”
“家长都跟我说‘不听话就揍’, 我管他们家那些上蹿下跳的娃,费老精力了, 谁好意思找我?”
余秀兰做老师比做妇女主任的时候要上心百倍,几乎是拿出了全部的努力去教导学生。
用她的话说,“谁不说我教你们姐弟教的出息,这些还没定性的娃交到我手里,我不好好教,亏心。”
赵柯也问过她,会不会太辛苦。
她那几根白头发, 好像就是当上老师之后长的。
但余秀兰仿佛找到了人生的第二春,对她半道上岗的教育事业倾心倾力,干得起劲儿,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少说风凉话,你就不能下来?”
余秀兰数落她:“咋那么懒,没长腿吗?屁股黏上了?”
“我下去跟你画圈儿吗?”
赵柯嘴上这么说,还是跳下了手扶拖拉机。
时间卡得就是这么恰到好处,她脚底板刚沾上地面,那辆每天风雨无阻往返在县城和公社之间的小客车就晃晃悠悠地出现在远处。
赵柯不由地感慨:“它跑起来的样子,好像吃撑了,笨拙的可爱。”
余秀兰嫌她烦,“闭嘴吧你。”
赵柯闭上了嘴,没把“走一道吐一道”说出来惹她妈嫌弃。
小客车停下,门打开,陆续有人下车。
余秀兰盯着窗户往里瞧,找老太太的身影。
售票员跟赵柯说话:“赵同志,车上有熟人?”
赵柯笑道:“我姥和我舅家的表妹表弟。”
售票员有印象,“是有一位老太太带着三个孩子,他们东西可多了……”
两人正说着,车上走下一个老太太,身后带着一串儿小尾巴。
“妈你都瘦……”余秀兰红着眼,激动地迎上去,可看着老太太圆润的脸,乌黑儿的头发,说到一半儿的话咽回去,“妈你胖了哈。”
这年头,形容人胖是好词儿。“部队伙食好,又不用干农活儿。”
老太太敷衍地搂了搂闺女,就去抓赵柯的手,拉到跟前,对身边的仨孩子说:“这是你们大姑和表姐,快说话。”
“大姑,表姐。”
两个女孩儿都老老实实地喊人,余欢小眼睛崇拜地看着赵柯,余岁的视线也不经意地落在赵柯身上。
这就是奶奶口中“最出息最厉害”的亲表姐。
而余岳嫌弃地看着周围的环境,真破,不情不愿地叫完人,对着赵柯道:“你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赵村儿大队乃至双山公社,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评价赵柯了。
赵柯有一种顺风顺水了很久,忽然来了点儿刺激的兴奋。
她还记得,她最初在外营造的是姐姐那样的温柔形象,好久没捡起来了。
主要没人信。
新来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赵柯扯起一个包容的笑,轻轻柔柔地说:“大家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当然没有什么特别的。”
余秀兰一看她没憋好屁的样儿,想翻她一眼,又顾忌她在表弟表妹跟前的形象,忍住了。
刘三妮儿训他:“咋跟你表姐说话的!”
余岳一脸不服气。
他跟姥姥信里说得一模一样儿,果然不是个有老实气儿的孩子。
赵柯看着这小子滴溜转的眼睛,不以为意地笑道:“姥,没事儿,表弟还小呢。”
余岳撇撇嘴。
“你等回家的。”
刘三妮儿威胁完,催促余秀兰和赵柯搬东西下来。
余秀兰和赵柯过去,按着她手指的,一件一件往出拽。
每当她们以为这应该是最后一件了,老太太手又指向下一件包裹,好像没完没了。
余秀兰无语:“妈,你怎么带这么多东西?”
“我们娘四个的行李多少呢,还有你弟妹、亲家、家属院儿大伙给的东西,那不都得带回来。”
东西太多,怕丢,每回有人下车要拿东西,刘三妮儿都得下车看着。
终于掏完最后一件儿,余秀兰头疼,“你们怎么拿回来的啊,真是……”
刘三妮儿不在乎,“上下车都有人送,有啥难的,人小棉对象怕我拿不了,直接送我们到县城……”
“小棉对象?!”
“我姐对象?!”
余秀兰和赵棉异口同声地震惊。
老太太不说赵柯,只唠叨闺女:“你都多大岁数了,咋还一惊一乍的,就不能稳重点儿?”
余秀兰没稳重,欣喜地问:“是不是小方?”
“是。”刘三妮儿笑容满面,“小方送我们上客车,我让他来家做客,他说他才跟小棉处对象,一个人单独来拜访不正式,说等过年跟单位请假,要和他父母一起来咱们大队。”
“这小方可真是个好青年,咱们小棉可真有福气……”
余秀兰喜气洋洋地点头。
只有赵柯,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