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兰馆, 沈明淑一次不落地喝了十几天的药,硬是把身上的伤寒病给养好了。她每日闭门不出,大喜的日子身着素服在屋里跪着读佛经, 连庆国公夫人和亲弟弟沈珽来求见都拒之门外。
然而从她被发落到现在,裴元嗣依旧没有过来看过她一眼。
沈明淑夜里睡不着时脑中总是时不时地回想起她十二岁那年初见裴元嗣的场景。
那一年裴元嗣十五岁, 比她大三岁,老国公裴仲礼新丧, 裴元嗣披麻戴孝扶棺出葬, 她在人群中遥遥一面,面对众人对卫国公府的非议,他面不改色,始终腰背挺拔,神色冷峻如霜走在丧仪最前,宛如一棵孤傲清冷的松柏屹然挺立。
十五岁及笄那一年,裴元嗣十八岁,刚出孝他便参加会试转年就被成嘉帝在殿前钦点,成为了本朝有史以来第一位连中三元的状元郎。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十八岁的男人褪去了身上的少年稚气, 凤目漆黑坚毅,少女怀春的她站在高阁之上痴痴地凝望着骑在马上的他,在好友们的调笑之下羞红了脸蛋。
当祖父悄悄告诉她,他为她相中的如意郎君就是卫国公裴元嗣时, 沈明淑高兴得一整晚都没睡着, 后来边疆危难,裴元嗣主动请缨,与年迈的祖父同上战场, 她等了他整整四年。
为了讨他母亲的欢心,她堂堂庆国公府的嫡女委曲求全低三下四,四年之后,他果然如约登门提亲,嫁给他时,她以为苦尽甘来
沈明淑无声地落下两行清泪。
最终他却还是喜欢上了别的女人,曾经的承诺早已化为乌有,这数十日沈明淑一直在想,她与阿萦相比究竟差在何处,他宁可喜欢一个卑贱的庶女都不愿多看她一眼。
正月十五上元夜后的第二天,是沈明淑的生辰。
这一天,沈明淑换上一身青色的衣裙,淡扫峨眉,给了看守她的婆子一把钱将白芷放了出去。
白芷手捧着一只大红绣鸳鸯香囊和一把镶嵌着硕大宝石与珍珠的鎏金腰刀匕首跪在裴元嗣面前。
那只被磨旧的香囊之中装的是两人新婚之夜的结发,意为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那把腰刀匕首,是当年老庆国公在太原临终前托裴元嗣转交给孙女沈明淑的遗物。
也是送给他们二人的新婚贺礼。
“大爷,今日是夫人的生辰,夫人已经知错了,这几日夜夜她在房里以泪洗面,求您再去见她一面,给她一次机会”
见裴元嗣沉默地看着她手中的二物,并未出声驱赶,白芷喜极而泣,立即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裴元嗣转身去了汀兰馆。
沈明淑跪坐在佛龛前的蒲团上,还未出正月,她便一身银白底淡青色的袄裙,乌黑的长发半绾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发间只簪着几根素色的簪子,神色憔悴楚楚可怜。
她一向锋芒毕露,人前人后大方得体,从不甘心示弱,裴元嗣还是第一次见她这幅弱质纤纤的姿态,他微微蹙了眉,进屋连坐都没坐,平静地问“找我何事。”
沈明淑听到声音急忙迎出来,见是他,先是一喜,继而面上露出似喜似悲的神情,掩面哽咽道“肃之,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她跪倒在裴元嗣脚下,哭着说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猪油蒙了心大爷若要罚我我无话可说,可我做一切不是为了旁人,正是为了大爷你啊”
“大爷你若喜欢阿萦,为何不早与我说开我竟误以为阿萦心怀不轨,为了卫国公府的后宅安宁才不得已出此下策但我那时当真不知阿萦已怀有身孕,否则借我一万个胆子我也断然不敢害阿萦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沈明淑给阿萦下毒分明是为一己私欲,嫉妒阿萦得宠才使得这番恶毒心计,现在到了她的嘴中却皆成了他的错,如此颠倒黑白
沈明淑争强好胜聪明一世,可惜却偏偏不懂男人的心,裴元嗣闻言冷笑不止,“你说阿萦心怀不轨,那我问你,当年我房里的两个丫鬟,莫非也是如此,卫国公夫人”
沈明淑心猛然一沉。
裴元嗣不是撒手不管后宅的男主人,他生性嫉恶如仇,端肃刚正,之所以对妻子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皆是看在老庆国公的面子上,否则以他的性情,早便将沈明淑下堂休弃,何来今日苦果
沈明淑绝不会认下青荷与碧桃之过,她咬紧牙关,含泪说道“青荷当众顶撞于我,碧桃私自偷盗府内珠宝,二人贪慕荣华,其心可诛,我自认对二人的处罚无可指摘,大爷倘若不信,我请求大爷再彻查碧桃与青荷之案,如有掺杂半分私心,便要我现世得报,葬身火海,不得好死”
沈明淑敢公然处置赵氏放在裴元嗣房中的人,自然是因青荷与碧桃并非全然清清白白,否则又怎会被沈明淑拿捏住错处。
裴元嗣无心再与沈明淑争辩,转身就走,沈明淑抓住他的衣角急切道“肃之,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不论如何求你不要厌弃我,否则我再无颜面活在这世上了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对你的心天地神明可鉴,如你不信,我今日唯有以死明志”
说罢沈明淑心一横,闭眼就冲着一侧的墙壁冲去。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裴元嗣脸色微变,转身却阻拦不及,沈明淑撞晕在了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