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鹤看时,竟是一盘用麻油、香醋等凉拌的羊杂,因去了浮油,故而虽是荤菜,却半点不腻。
这种被人记挂的感觉很好,秦放鹤谢过,果然就着小米粥吃了几大筷子。
“还得是嫂子,比我自己弄的味儿好多了。”
翠苗听了,越加得意。
自家人吃饭,也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席间门齐振业主动说起要跟秦放鹤赴京游学的事,“快么,也得小半年,慢么,一年上下也就回来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有些忐忑,担心翠苗心里不舒坦。
哎呀,她一个女人,带着娃娃,在这异乡……
怎料翠苗只是初时怔了怔,然后竟越过齐振业,径直向秦放鹤问道: “啥时候走?饿叫人收拾行李。”
齐振业:“……”
咋听着还迫不及待!
这夫妻俩的相处模式每次都让秦放鹤忍俊不禁,“倒也没那么快,十月下旬吧,明日我们先去衙门办路引,之后说不得还要往县学去一趟……”
他还要回白云村处理一点事,快不了。
齐振业别扭,这婆姨,咋一点儿不知道心疼自家男人!就不会挽留一哈?
他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说了。
翠苗毫不留情翻白眼,“饿还不知道你?那狗脾气,哎呀,没人管着得上天!就是个累赘么!人家愿意拉扯,那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别不知道好歹。”
又对秦放鹤说:“他这个人啊,瓜得很,出门在外的,你多担待,有什么不对的,只管捶他……”
齐振业急了,“你,你就不想饿?”
“想有屁用!不当吃不当穿。”翠苗麻利地掰了一小碗馍,舀了一勺雪白羊汤泡了,又挖几勺羊杂,一并递给妞妞,顺手把她掉下来的两缕小黄毛扎上去,头也不抬道:“往日在县学不也才一个月回来一次?”
虽说都在一座城里,平时她也懒得去看,要照顾娃娃哩!
男人么,在自家一亩三分地上窝着没出息,她达说过,就得趁着年轻多出去闯荡。她家也就是看中了齐振业的爹娘那一点,觉得不错,估计有其父必有其子,齐振业想来也有闯劲儿,这才舍得把闺女嫁过去。
如今翠苗有孩子作伴,有钱,又有下人伺候,还意外攀上了举人老爷,一点儿都不觉得苦,反而觉得自家娘儿们待着的时候挺自在。
甚年纪做甚事,要想看,等以后都老了,折腾不动了,窝在家里看个够!不差这一年半载的。
齐振业:“……”
饿就多余问!
次日一早,秦猛该去县衙复命,秦放鹤和齐振业也去办路引。
有举人身份在,一应手续俱都精简,前后不过两刻钟,新鲜的路引就得了,那管事的官吏还祝他一路顺风云云。
知道秦放鹤还想与周县令叙旧,齐振业很识趣地说:“饿就不去了,估计他老人家也不待见,饿先回,看拾掇些冬日的衣裳铺盖,路上好用。”
十月出发就挺冷了,等到京城,寒意更甚,衣裳铺盖自不必说,车篷也得换成冬日的皮毛厚实的,不然出门就冻透了。
至于去了京城的住处么,秦兄若想去寻他师门,便去;若不想,齐家也有开在那里贩卖羊肉、皮毛的铺面,自然少不了自家人住的屋子。
最近几个月,秦放鹤也算县衙的名人了,那门子一看他,脸上登时笑出花来,亲自下阶相迎,上半截身子都用力弯下去,“原来是秦解元,您老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小的好去接。”
您老……
虽晓得是敬称,可看着对方那满面褶子,秦放鹤还是不大适应,“事情有些多,不及安排,对了,周大人可在?”
“在呢在呢!”那门子先打发人去报信儿,自己则径直越过门房,亲自引秦放鹤往一院而去。
这便是身份不同的好处了。
若在以前,哪怕衙门上下的人皆知县太爷看重小秦相公,可终究只是小小秀才,来了也需先在门房内等候。
如今他是举人老爷,乃是半副官身,自然可以入内等候。
还没到外书房,便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内里伺候的来,“大人说了,请秦相公直接进去呢。”
昔日是“叫”,如今是“请”,各中微妙之处,实在有趣。
才进去,就见周县令拿着热手巾擦手,估计方才正在写东西,随意且亲昵地示意他随便坐。
“才回来,也不好好歇几天,怎么这会儿就过来了?”
昨儿翠苗那边一放鞭,恨不得半座城的人都知道秦解元回来了,他自然也不例外。
秦放鹤说了自己即将外出游学的事,“虽未曾在外说,然大人对晚生照拂提携之恩,永世难忘,终究要亲自来拜会一番,方能解晚生忧思不舍。”
意思是,不用担心我来日身份变化,你我之间门的交情不会变,一直以来您对我的照顾,我也记在心上。
所以就很舍不得,哪怕昨天刚到,累得要死,也还是第一时间门跑来拜您啦!
连孔家都没去哦!
相较老谋深算的方云笙,其实秦放鹤更喜欢跟周县令打交道,因为此人行事更简单直白一点,或者说城府没有方云笙深——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多年还在县令的位置上缩着。
况且现官不如现管,方云笙品级虽高,却不在章县地界上,倘或白云村或县学有难,一时怕也顾不上。
怕自己看中的人过得不好,更怕他过得太好,此乃人之常情……
看着依旧年少的秦放鹤,周县令要说心中不别扭,那是假的。
这才多久?他竟就成了解元!我这么大的时候干嘛来着?
又是汪扶风的弟子,来日前途不可限量。
反观自己,年纪几乎是对方的三四倍,虽接到圣旨说年底进京述职,可到底有没有缺,什么时候能谋到?一个月,一年,还是五年十年?都是未知。
纵然方云笙有过承诺,究竟没落在纸面上,况且一人之前并无瓜葛,既非姻亲,也无师承,终究不可全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