擀面杖在案板上擀出轱辘轱辘的声响,听起来平平淡淡的,看起来也安安稳稳的,小七听着这熟悉的声响,就想起不久之前。
不久前,公子就坐在窗边案前,目不转睛地看她包饺子。
那时候秋月春风,浪静风恬。
小七听了欢喜,“什么时候?”
“总得在你和公子后头,定的是八月初六,双头的好日子。”
“可置了宅子?”
槿娘摇头,“是周家的老宅子,要和他父亲母亲住一起,虽不大,总是够住的。”
“他母亲原先还看不上槿娘我是小地方来的,小地方怎么了?小地方安逸,活得长久,哪里比蓟城差了?若不是......若不是他穷追猛打,我又得在蓟城当差,槿娘我早回易水了!何苦在蓟城朝不保夕的,一天天提心吊胆!”
“槿娘我就是个冤种啊!单说上一回在朱玉楼吧,平白无故的就被砸得两脚朝天!我家那位更不必说,险些被砸成了傻子,连在公子身边随侍都不能了!也就是我不嫌弃他罢了,还嫌什么大地方小地方的?真是没数儿!”
槿娘确实是个冤种,单说去岁年底与她一同在万福宫小住时,她赠了槿娘一匣子珠宝,才一两日的工夫,就出了小年夜的事,一条小命都险些搭在宫里回不来,珠宝的事就更不要提了。
拍了拍手上的面粉,小七拉着槿娘就去了里屋,搬出小匣子来,取出了两张房契,“姐姐,给你的嫁妆。”
槿娘眉开眼笑,抱住她就是好一顿地亲。
真好呀,她为槿娘添嫁妆,槿娘是欢喜的,她便也跟着欢喜。
她与槿娘一前一后地嫁,以后也仍旧都在兰台,朝夕相伴,把酒闲话,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第一批的蚕丝织成了布,她便用新布为那人做里袍。
她总嫌自己做得不够好,缝了又拆,拆了又缝,不是这里不满意,便是那里不称心。
槿娘总说,“够好了!够好了!这样的针脚儿都快赶上我了!”
她便给槿娘看自己不满意的地方,“这里太粗,这里又太密,公子的衣袍都是顶尖儿的匠人所制,他一定会嫌弃的。”
槿娘忍不住笑话她,“你有这份心,公子已经要高兴坏了!”
也许如此,也但愿是这样。
第六日入夜前那人回来了,哑婆子乐滋滋地迈着小碎步跑进来,咿咿呀呀地说这话,比比划划地指着外头,虽看不懂她在说什么,但也猜到是谁来。
小七赶紧拍掉手中的面粉,和槿娘一前一后地迎了出去。
果然,哑婆子才进来没多久,那人便负手进了庭院。
院中的山桃树长得真好呀,《桃夭》里这样写,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出自诗经·国风·周南《桃夭》,意为桃花怒放千万朵,果实累累大又多。这位姑娘要出嫁,早生贵子后嗣旺。桃花怒放千万朵,绿叶茂盛永不落。这位姑娘要出嫁,齐心协手家和睦)
这暮云四合,霞披流光,就似新嫁娘的红盖头。那一树饱满的山桃在枝头叶间密密匝匝地挤着,那人长身玉立在树下,与那赶了许久的路才风尘仆仆赶来的郎君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一见着他,连日来心里的阴霾顿然一扫而空,小七欢欢喜喜地迎了上去,若不是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将军,她几乎要握住那人的手了,“公子回来了。”
但那人看起来却并没有什么可欢喜的,神色不冷不淡,也许是良久不见,竟有了几分陌生。
小七的指尖将将碰了上去,赶紧又收回了袖中。
她暗忖着,他一定是累坏了。
你想想,他是从来没有五六日都不回兰台的先例的。
不不不,去岁冬与楚国那一战,他便是数月都住在蓟城大营,因而是有这样的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