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探望你了,曾经的领主大人。”
“呵呵,早上好,侦探先生。”
昏暗的房间内,我与考尔比面对面坐着。
只见他惬意地抿了一口茶,随即将直冒热气的杯子放在桌上。
“据说这是来自漠南雨山的茶叶,果然名不虚传。我本想让你也尝一尝,遗憾的是他们担心我会趁机下毒。”
考尔比面露苦笑。
我瞥了眼此时正透过玻璃监视房间内的我们的军官,不免怀疑他是否有点小题大做。
“他们也是为了你好毕竟你身上的罪行已经够多了。”
“哦?可你理应不是喜欢落井下石的人。”
“”
“这份茶叶是我的一位友人送给我的,曾住在维格小镇的你说不定认识他,他的名字——”
“我不擅长记住别人的名字。”
“不过,或许会有人跟你提起——”
“用不着试探我,我在神行官大人眼中无非只是一个证人,她不会告诉我多余的信息。”
我瞪了一眼考尔比。
实际上我并不是出于愤怒才一次又一次地打断他,而是我不希望当前正观察着我们的军官发现什么端倪。
显然考尔比也明白了我的用意。
“你的无私使我敬佩,侦探先生。”
“少讲客套话了,神行官大人让我来见你难道就是为了陪你闲聊的吗?”
我揉着头发,用余光打量四周。
整个房间的地板被替换成了一层沙子,这一设计实在令我困惑,莫非是为了避免破旧的木桌发出太多因摇晃产生的声音?
真够本末倒置的猜测。
“侦探先生,你们今后打算做什么呢?”
“我不清楚。不过,大概神行官大人需要我去一趟帝都,我想她会为我支付相应的旅费的。”
“看来你也将参与对我的指控。”
“可能吧。”
“这样啊。”
一向谨慎的考尔比竟在此刻流露出悲伤的神情。
“果然我没能成为受人尊敬的领主。”
“倘若你把我的话曲解成这种意思,那我就得再啰嗦几句了。”
我虽不愿安慰考尔比,但他妄自菲薄的言语等同于侮辱我曾经付出的努力,故我没理由不进行辩解。
“的确,你是杀死席慕尔小姐以及诺曼斯特里伯爵的真凶,制造了巨大的恐慌,你罪有应得。”
事实上,我所犯的错也不算少。
而且考尔比绝非我能随便指责的人。
“可是,据我所知,你的决策为符尔沃斯争取到了极大的利益与长久的安定至少在谈判时,你履行了身为领主的职责。各区的民众在听闻你被捕后还纷纷走上街头提出抗议,所以你无疑取得了大多数人的尊敬,就结果而言,你并未辜负陛下的期待。”
由我来讲这些话难免有点缺乏说服力,好在我的目的自始至终都只是使自己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眼前的一切不公平的待遇罢了。
“你也在‘大多数人’之中吗?”
“我愿意来见你,已是我能向你表达的最高的尊敬。”
“嗯”
考尔比微微点了点头。
“真是无懈可击的回答,侦探先生。如果我事先对你的了解不够充分,想必迟早会被你说服的。”
直到现在还这么谨慎么。
“我才懒得费尽心思去讨好你。但话又说回来,懂得在合适的时候欺骗自己是可贵的天赋,对于你这样成天小心翼翼的家伙,努力去相信自己的谎言,肯定比顺从别人的指示更容易做到吧?”
“原来如此,做一个自欺欺人的人确实能令我停止内疚。然而,我曾数次跟身边的人提过一个观点——被视作‘棋子’的人,终其一生也无法脱离‘棋盘’。‘棋子’的命运是不可改变的,自欺欺人仅能换取短暂的安逸,却会让‘棋子’往后永远失去存在的意义。”
“这只是诡辩。”
“呵呵不,这应当是共识。”
考尔比笑了,接着拿起茶杯,颇为豪迈地一饮而尽。
“绝大部分的人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时成为了他人的‘棋子’,可我不一样,我是主动迈入‘棋盘’的,一旦我开始变得自欺欺人,那么我将不再拥有对自身价值的清醒认知,就像这些茶叶——”
他把杯底的茶叶朝地上一洒,此举自然而然地吸引了我的视线。
“只要没有多余的热水,它们也就变得可有可无了。”
茶叶上残留的水分在沙地上画出一道又一道的痕迹。
嗯并且水痕似乎还在有规律地继续蔓延,我确信我没眼花。
“送我茶叶的那位友人为了挣脱‘棋盘’的束缚,支付了极大的代价,他所遭受的苦难与我息息相关,为我提供了重要的参考,我由衷地感谢他。”
笨重的桌子挡住了水痕的运动,故玻璃外的军官仍未发现异常。
“他的茶叶一直被我珍藏着,谁知我首次享用它竟是在这种地方,呵呵真是让人无奈的报应啊。”
终于,我看清了水痕所绘出的图案:
似乎是一匹跪着的骆驼。
“报应?既然你也这么认为,那我姑且给你一个忠告。”
决定停止此次谈话的我深吸一口气,颤抖着站了起来。
我的腿不小心撞到了桌角,随即桌子一边摇晃一边“咚!咚”地发出哀嚎。
“我若是你,早就因羞愧难当而自我了结了。”
——俯视着考尔比的我讲道。
我转过身,闭上眼,极力平复内心激动的情绪。
大约十几秒后,正欲离开的我忽地想起了什么,低头看向地面:
沙子消失了。
幻术啊
“行李收拾好了么?”
我推开窗户,清晨的阳光携带着悦耳的鸟鸣跃入房间,空气很新鲜,闻起来隐约有一股甜丝丝的味道,微风拂面,把昨晚的疲倦一扫而光。
“差不多你前天去见大人了?”
“是的,只不过全程都被监视着,所以谈的皆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有人为难你吗?”
“不,如你所见,我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那大人呢?换句话说,你和他讲了什么?”
我回头看向雪,雪的眸子中尽是平静,仿佛她并不关心我将怎样回复。
“我劝他活下去。”
“他不会听你的。”
“我想也是。”
“我们下楼吧。”
雪似乎打算结束这一话题,拿起背包便朝门外走去。
“喂,慢点,等等我。”
今天是“逃离”符尔沃斯的日子。
按照约定,神行官贝琳会帮助我们避开城门处的多重检查,但在与她会面之前,我需要先见一见曼达。
穿过西十三街,习惯性地埋着头推开咖啡馆的门。
曼达坐在角落,我确信她已经发现了我。
“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呢。”
我一落座便听见这样的嘲讽。
“这是我的台词哦,毕竟我仍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尚未向曼达警官报告。”
“如果你指的是那四封信里的内容,就不必多费口舌了。”
“原来你收到信了啊。”
“嗯,最近我很忙,所以一直没时间回复你。话说”
曼达皱起眉头打量着我。
“你怎么看上去变得衰老了一点?”
“呃”
我心头一惊。
明明才四年这家伙未免太敏锐了吧,
“唉,因为我也很忙嘛”
“不许敷衍。”
“不许拷问一个即将远行的人。”
“唔”
一脸怀疑的曼达地眯起了眼睛。
“你们什么时候出发?”
“三小时后。”
“”
“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你当面聊一聊,毕竟我似乎没法立刻还清欠你的人情了——当然,还有欠你的钱。但我保证不会忘记的,一旦——”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不可多得的恩人。”
“唔你是白痴吗?”
我无言以对,恰好此刻一名侍者朝我们走来。
“先生,您喝点什么?”
“这里有啤酒。”
曼达幽幽地说道。
“啤酒?”
“没错!您一定要尝一尝本店的啤酒,绝对令您满意!”
难得遇见这么热情的侍者,姑且喝一杯不,还是算了,我需要保持清醒。
“下次再尝吧,来一份和她一样的咖啡就行。”
“好的,请稍等。”
我朝曼达笑了笑。
“怎么能在咖啡馆喝酒呢?真奇怪。”
在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内,我将自己在维格小镇的经历简略地告诉了曼达。作为丽塔的新宿主,她有权利知道曾经的小镇对于丽塔以及千纸鹤等人来说是怎样的存在,再者,大概是心底的愧疚积攒得实在太多了,倘若再不一吐为快,记忆便会因长期的挤压而失去原本的模样。
我自顾自地讲着,毫不在乎曼达到底听懂了多少,宛如一位即将离世的老人在念叨他的后事该如何安排。
“以上大抵便是我所记得的一切了。”
经过短暂的沉默后,我作出这样的总结。
“原谅我的啰嗦,我晓得自己的叙事水平一向很差劲——这一点相信你在陪我办案的时候就明白了。总而言之我想表达的是你的确帮了我许多甚至改变了我对未来的规划,因此我需要郑重地跟你道个谢。谢谢你,曼达。”
“”
“曼达小姐?”
“别、别客气唔,不要突然说这些奇怪的话啦。”
曼达把脸撇向一边。
“况且面对那种情况,唔,无论是谁都不会坐视不管的。”
“不,若真如此,我也不至于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回想起过去的诸多令人绝望的画面,我深刻意识到我的无能,总是冲动行事、常常错失良机尽管成功地死里逃生,但这仅仅是神明的眷顾罢了。
更何况我还害死了费里诺德。
嘴上喊着要出卖我的人直至咽气仍守口如瓶,而我,即制造混乱的始作俑者之一,却活了下来,太不公平了。
“听说你马上就要成为正式警官了,你的前辈们没有刁难你吧?”
“怎么会?”
“嗯,加油啊。”
“为什么要用长辈的语气不过,你也一样!”
这时,整点报时的钟声传来。
“一路顺风。”
“哦呀,不挽留一下我吗?”
“又不是去战场。”
曼达轻轻皱了皱眉,接着露出略带得意的笑。
“我可没那么幼稚。”
这倒挺让我刮目相看的。
“唔对了,别忘了给我写信。”
“”
“我反正、反正无所谓哦,主要是丽塔!它会想你的!”
“好好”
“我劝他活下去。”
“他不会听你的。”
“我想也是。”
“我们下楼吧。”
雪似乎打算结束这一话题,拿起背包便朝门外走去。
“喂,慢点,等等我。”
今天是“逃离”符尔沃斯的日子。
按照约定,神行官贝琳会帮助我们避开城门处的多重检查,但在与她会面之前,我需要先见一见曼达。
穿过西十三街,习惯性地埋着头推开咖啡馆的门。
曼达坐在角落,我确信她已经发现了我。
“我还以为你不敢来了呢。”
我一落座便听见这样的嘲讽。
“这是我的台词哦,毕竟我仍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尚未向曼达警官报告。”
“如果你指的是那四封信里的内容,就不必多费口舌了。”
“原来你收到信了啊。”
“嗯,最近我很忙,所以一直没时间回复你。话说”
曼达皱起眉头打量着我。
“你怎么看上去变得衰老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