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心下腻烦,便要起身告辞而去。正待此时,那茜雪又面带忧色回返。到得近前咬唇嗫嚅,攥着手中报纸不知该不该说。
傅秋芳顿时心下咯噔一声,忙问:“可是坏事儿?”
茜雪将报纸递上,道:“姨娘自己瞧吧。”
傅秋芳劈手夺过,略略翻阅,顿时身形摇晃,亏得王熙凤搀扶,这才没摔在地上。
报纸上刊载,四月中忠勇王大军与准噶尔酣战一场,溃敌后缓缓追击,于石门寺遭遇准噶尔大、小策零围攻,不得已据守待援。
文中不曾提及李惟俭一句,可傅秋芳方才看过信笺,只道这会子李惟俭已然到得大军之中,因是这才气急攻心。
王熙凤赶忙劝慰道:“忠勇王打老了仗,数年前与准噶尔打过一场,错非粮饷不足,那会子就胜了。妹妹莫要担心,朝廷早有应对,刻下援兵说不得早已解了围呢。”
傅秋芳嘴上应着,却双目失神,好半晌缓过来,才张罗着布置酒宴招待王熙凤。李家如此情形,王熙凤哪里还肯留下吃酒?因是婉拒一番,又劝慰一番,这才施施然回返荣国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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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凤连番得了李惟俭恩情,心中自是感念,因是回府之后言语中不免提及。只是荣国府内宅妇人又哪理会得这般军国大事?前岁东平王一遭全军覆没,京师中竟半城染孝,贾家门生故吏一时间谈准噶尔色变。
贾母、王夫人等只道兵凶战危,不过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唯二人心下惦念不已,一人便是黛玉。她心思已定,一颗心都扑在李惟俭身上,听闻此番兵凶战危,自是挂念不已;另一人则是迎春。二姑娘心里本就是个没主意的,提心吊胆之下,不免多想了些,十来日食不下咽,整个人竟消瘦了几分。
六月上,又有战报传来。报纸上刊载,只道大顺禁军、边军两万余,于沙流河左近与准噶尔四万兵马鏖战一场。大顺军连战连捷,越过沙流河将准噶尔人逼入山下。
其后忽而阴雨连绵三日,大顺军药子受潮不得激发,又兼主帅忠勇王临阵为流矢所伤,因是退守沙流河畔。小策零自沙柳河上游夜渡,接连袭击大顺十余处军堡,随即于大杆沟围住辎重一部。
朝廷得闻此事,紧忙委任老将军冯唐为镇西大将军,日夜兼程赶赴青海。这纸面上来看,大顺、准噶尔犬牙交错,谈胜尚早。实则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此番对大顺极为不利!
那大策凌果然用兵有鬼才,亮明旗号在喀尔喀草原四下劫掠一番,转而偃旗息鼓,竟一路潜行到了青海。随即会同小策零,定下诱敌深入之策,再赶上天时、地利,竟有倒卷之势!
反观大顺军,先胜后败,最要命的是主帅受伤,如今群龙无首,朝堂诸位公生怕张钰、王成斌二将彼此不服,闹得大军分崩离析,以至大军溃败。不得已,这才紧忙派出老将军冯唐统御诸军。
报纸上没提的是,武毅镇主将张钰前后派了七拨探子往西宁报信,只有两拨闯过准噶尔人阵线;更没提的是,那所围的辎重一部,正是李惟俭所部!
只是这等军情,瞒得了一时,又怎会一直瞒下去?不过数日光景,那冯唐方才启程,此事便流传出来。
这日大老爷贾赦早早回府,邢夫人正在屋中小憩,眼见方才过午时,紧忙迎将出来。
遥遥就见贾赦面色阴沉,因是凑将上前陪着小心道:“老爷怎地这般早就归家了?”
贾赦哼哼一声,也不多言语,一路径直到了厅堂里。落座后待丫鬟奉了香茗,只端着香茗皱眉出神,好半晌不曾言语。
邢夫人心下不定,到底忍不住问道:“老爷,到底是何事啊?”
“唔——可惜了。”贾赦这才开口道:“青海情形……只怕不妙啊。忠勇王受创,李惟俭更是被小策零给围在了山沟里。西宁快马至京师,总要半个月光景,这般算来,只怕李惟俭已经——”
邢夫人骇了一跳:“这……俭哥儿……这就没了?”
大老爷贾赦冷哼道:“他若不年少轻狂,一心想着立下军功好升爵,好端端待在京师,又岂会有此厄?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啊。”
邢夫人顿时愁眉苦脸。这天下间哪儿还有比俭哥儿更好的女婿?迎春不过是庶出的姑娘,虽说老太太早就发过话儿,三春一视同仁,那外间人可不这么看。
好比贾家嫡出的姑娘,人家自会高看一眼,彩礼也会多给一些;赶上庶出的迎春、探春,轻看几分不说,只怕这彩礼也会少不少!
听老太太那意思,大抵三春都是一万两的嫁妆,如此,那彩礼有个三五千就顶天了,人家俭哥儿早前可就是给足了八千两!这且不说成了好事,邢夫人还能寻了由头去占便宜。
如今倒好,人死万事空,什么指望都没了。
邢夫人叹息一声,说道:“俭哥儿福薄啊,不过往好了想,那八千两……”
大老爷贾赦紧忙咳嗽一声,止住邢夫人话头。这会子丫鬟、婆子都在,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邢夫人先是噤声,继而忍不住又道:“不对!老爷,那俭哥儿的身后事如何料理?总不能让那几百万银子平白都散给外人吧?”
大老爷贾赦愁苦道:“再如何说,俭哥儿姓李不姓贾。这事儿李守中岂会眼睁睁看着?你瞧着吧,要不了多咱(多咱,源自多早晚,演变至今就成了多咱。后头为行文、语态方便,都用多咱)那李家人就得来京师处置后事。
啧,几百万银子啊,真真儿是便宜了李守中那老货!”
大老爷贾赦这会子嫉妒得眼睛都红了!错非李守中棒打鸳鸯,这婚事早早定下,那几百万银子,大老爷贾赦总有由头插上一手。至不济,也发个十几万银子的财!
何至于如现在一般,只能眼睁睁瞧着,却半点儿法子也没有?
邢夫人兀自不肯甘心,又道:“兰哥儿不是还在?不若将兰哥儿过继了?这娘亲舅大,好似也说得过去?”
贾赦撇嘴道:“李家人又没死绝,哪儿会让兰哥儿过继了?莫琢磨了,好歹那八千……嗯,回头儿再给迎春寻一门亲事,总要找补几分回来。”
这二人言谈不曾避人,王善保家的便在一旁听了个真切,当即心下慌乱。她那外孙女司棋可是跟了俭四爷的,这俭四爷要是不好了,外孙女可怎么办?
过得晌午,王善保家的紧忙寻了女儿,司棋之母自是知晓司棋早就与人有染,却被王善保家的与司棋一并瞒了,先前还道是大老爷或是琏二爷忍不住喝了头汤,这会子才知敢情女儿竟与李惟俭有染!
那李惟俭又生死不知,倘若活着还好,若是死了,总要为女儿打算一番才是!
母女二人下晌寻了司棋,祖孙三代寻了处僻静偏房,王善保家的唬着脸儿将大老爷方才言辞说了一通。
那司棋听罢,顿时双目无神,摇摇晃晃便要栽倒。
其母眼见如此,不敢再苛责……贾家风气如此,便有如大老爷院儿中,除去实在挑不出颜色的,余下的又有哪个逃过大老爷的手掌了?
因是其母劝说道:“俭四爷这般凶险,女儿伱总要早做打算。”
“打算?哪儿来的打算?”司棋红了眼圈儿,泪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掉。她却不擦,只道:“娘你什么心思我知道,只是我早就说了,一个女人嫁一个男人。我既从了俭四爷,那便是俭四爷的人。不过是被围了,怎就扯到要死要活的?
我就在这儿等着,他回不来,我为他守一辈子;他残了,我守着他一辈子。”
其母恼了:“不要脸的东西,你连妾室都不算,守个什么给谁瞧?”
“我就守了!”司棋边哭边道:“娘的心思,不外乎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说句不好听的,四爷给我的银子,便是十个我这般的也买了来。我是绝不肯再许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