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宝见到辛弃疾居然坐在书案前写字,端的是大吃一惊,他亲眼看过辛弃疾所受的伤,他以为这样的伤若是一般人早就死在战场上了,就是身强体壮的猛将恐怕不躺个十天半月也是很难下床的。这耿京账下,居然有这样一个才兼文武的荦荦大才! 辛书记怎么起来了?快回床上躺着,让郎中看看。李宝穿着软甲,令施锋去扶辛弃疾。 辛弃疾此时也知道不须多说,便复又躺回床上,任由那郎中望闻问切。 郎中号脉了许久,又剪开绷带查看了一番,感叹道:小将军真天授之人也!仆行医愈三十年,从未见过如此体魄之人。 辛书记的伤势竟是大好了?李宝问道。 外伤已经结疤,体内脉象平和,不过是有些虚弱之征,此是气血亏虚,金创所致,无足怪也。我开个方子,调养些时日,便自然能好了。只是眼下,且不可再上战阵了。须得好生休养些时日。 郎中开了方子离开房间后,辛弃疾见李宝使眼色给自己,便让施锋也到门外等候吩咐。 辛书记,某比你年长二十余岁,便叫你表字如何?李宝坐在床边一张椅子上,见辛弃疾颔首乃接着说道,幼安,我知晓你深明大义,智勇兼备,此次竟是在海州立下大功,阵斩了两个金人大将,保卫了海州城!我李某人先替朝廷和天下苍生谢过幼安。 大帅谬赞,幼安愧不敢当。此不过幼安计无所施,拼匹夫之勇,侥幸得成。若非大帅领朝廷天兵犁庭扫穴,又怎能克敌制胜,击溃金人?辛弃疾人虽然躺在床上,但言语上的礼数谦让却并不稍减。 海州若不保,金人工部尚书浙东道水军都统制苏保衡在胶西的水师就将顺海道而下,则临安府危矣!海州之围得解,幼安功不可没,不必自谦。此事某自将禀明朝廷,为幼安请功。李宝说着朝南面抱拳拱了拱手,然而,苏保衡之水师毕竟仍在胶西虎视眈眈,某此番率战船北上,即是要伺机与之决战,力求挫败金人由海路攻取临安的毒计! 辛弃疾越听越升起了疑惑和一丝警惕,李宝此次率战船一百二十艘北上,要寻觅战机阻遏金人水师,甚至击溃消灭,这都是题中应有之义。可李宝来看望自己,不过需要说些场面话即可,如何却对自己细细分说起这件事来?自己虽然身体已经恢复了七八成,但以郎中和李宝的经验则必然以为他仍要静养数月——告知自己要出兵胶西的战略,究竟又是想如何借重自己呢?难道说 李宝忽然凝视着辛弃疾的双眼,大义凛然地说:幼安,你乃是有大才具的人,此时在山东兴义军,驱鞑虏,也是少年英雄。但,这毕竟施展的空间有限。如今金主完颜亮大举南寇,正是朝廷用人之时,我李某人绝不会看错,幼安你有万夫不当之勇,何不暂时投我军中,屈就些时日,待我剿灭胶西金军,你便随我南下,不日即可得朝廷告身,岂不美哉? 辛弃疾终于明白,李宝是看中耿京派来的这五万军马了!只恐怕,李铁枪等人早已被他说动,投了他帐下了!
幼安,实不相瞒,此番你数万大军的主将李铁枪,诸军的将佐如王世隆开赵等以及海州魏胜将军,都已经表示归顺朝廷,暂时受我节制,这正是万众一心,我大军数万北上齐攻金人的好时机啊!你大伤未愈,可在海州城中养伤,犬子亦在城中协理军政,届时还望幼安指点一二。李宝说到这里不禁捋须而笑。他深知,辛弃疾这样勇武大才之辈,岂能不热衷于功名?能早一日归顺朝廷,得官员告身,就早一日踏入仕途,只有傻子才会不接受自己抛出来的橄榄枝! 辛弃疾心里却升起一股悲凉。李宝想要剿灭金人水师,挫败女真南下海道,直取临安的战略,忠于国事——这都并不假,也是一眼即明的事情。当此完颜亮如许势大的时候,不知多少大宋将领在坐望不前,敢孤军北上,就已经是英雄行为。但是,李宝立功心切,要夺军和拉拢走义军将领也是不争的事实。耿京在山东拉起二十余万的队伍,本就仓促壮大于数月之间,根基未闻,众心未附。倘若耿京帐下的大将们看到连李铁枪这样最早追随耿京的亲信和王世隆开赵等实力将领都离开了其阵营,不事先告之就私自先归附了朝廷,他们多半就要也各谋出路,为自己富贵计,早一步投奔宋军前线将帅麾下——如果发生这种事,很难判断在如此剧变的打击下,耿京抗金的决心会不会动摇!人在骤然得势之后,如果忽然有摔倒的可能,为了避免土崩瓦解和权利尽失,往往可以无所不用其极!说不定,耿京就能转眼投了金人去!当然,这是最坏的可能;次坏的,山东的抗金力量也可能会四分五裂,各怀鬼胎,再难形成统合在耿京令下,力往一处使的大好局面了。 必须要阻止这种极可能到来的悲剧! 辛弃疾在脑海中飞快地盘算和斟酌着辞句,片刻后,他露出仿佛激动的笑容说:幼安蒙李大帅抬爱,不胜感激之至!本即为汉家百姓,岂能不归附朝廷,受大帅统领?李大帅乃抗金名将,某听闻大帅曾在岳元帅麾下抗击女真,幼安之投大帅,固所愿不敢请耳! 李宝闻言大喜,正要勉励几句,又听到辛弃疾开口说, 大帅,此番北上与金人水师周旋,至关重要,断不能有所不利。某请为大帅领轻骑数百,往耿帅营中求援,若李大帅一击溃敌,自然是天佑皇宋;设使李帅天兵与我义军兵马出战时,金人尚敢旅距,万一形成僵持,则我方若有数万大军驰援而至,四面兜剿,岂非必胜之局? 李宝正在犹疑,辛弃疾飞快补充说, 李大帅骤然调走李铁枪将军等部义军数万人,这等动静,非细事也,耿帅不过数日间即可知晓。若令耿帅怨怼,损山东义军民众与朝廷血脉相连之恩情,反而不美,亦恐生变。幼安不通水战,亦抱恙在身,一时无法帮上李大帅,无助于朝廷存亡危急之大事。因此,大帅不如派某往耿帅处求援,且曲意安抚,不说李铁枪将军等已私自归附事,但云李大帅令某来告罪,申言暂借兵马抗金事,则耿帅狐疑不满之心自然无从生起,大帅以为何如? 李宝站起身,在屋内想要踱步思考一二,但想到自己刚刚正好言好语地招揽辛弃疾,此时不如示以亲信,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嘛!想到此,李宝转身站定着对辛弃疾说:幼安想得很周全,某一介武夫,确实思虑不周。好,就请幼安辛苦一番,往耿帅处分说明白,请来援兵以策万全。只是幼安大伤仍需修养,此去切忌昼夜不息,定要走走停停,不可伤了元气。 又宽慰勉励了几句,李宝便让辛弃疾再休息一日,明日启程,于是便离开了房间。 辛弃疾主意已定,他要火速赶回耿京军中,在李铁枪等人私自归附李宝的消息传回去之前,稳定住军心人心,稳住耿京抗金的决心! 他立刻叫来施锋,下了一连串吩咐,他要今夜就提前出发,矫令带走耿京所部的全部骑兵,现在几乎一刻都不能耽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