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1 / 1)

宣。从一连串不堪回首沉痛阴暗的记忆里抽身的赵构终于平复了心情,准备好接见他的宰相陈康伯和御营宿卫使杨存中。 左相陈康伯在內侍引领下走在前头,杨存中虽已封同安郡王却自觉地跟在后面,这是因为大宋官制,宰相礼绝百僚,亲王避道,所谓宰相压亲王,亲王压使相,何况是他屈屈一个武臣。 赵构令內侍拿了两个杌凳给二人赐座,此时尤须展示自己的风度和对近臣的恩宠。 陈康伯乃是素来坚持抗金主张的,去年年底,赵构在多方压力下罢免了对金和战态度暧昧不明,无所作为的左相汤思退。到了这一年三月,即擢已于绍兴二十九年拜右相的陈康伯为左相,这标志着赵构开始正视金人大举南侵的事实,被迫做出抵御的准备。 杨存中则是打赢了柘皋之战的当今官家亲信之武臣,自绍兴二年起就执掌宿卫亲军,为人沉稳有谋,在赵构眼中算得上是勇敢与忠贞并存的一员武将,实为不可多得。此番为了守御长江乃至临安府,赵构又临时设置御营宿卫使司,下辖先锋前军右军中军左军共四万人,由杨存中统领。 相公与太尉已是知晓了前线事吧?大宋的这位官家看着自己的宰相和将帅,声音中并听不出半分喜怒来。 陈康伯已逾一甲子,须发皆是银白,此刻却目光如炬,声如洪钟地开口道:此盖王权上负陛下圣恩,下愧士庶企望,至有虏马饮江之危。虽然,事犹大可为之,愿陛下振作奋武,自可鞭笞夷狄,雪丙午之耻,成中兴事业。 相公言之有理。然古之善用兵者,未虑胜,先虑败,如此方能百战不殆。赵构的口吻仿佛在说一件大中至正的事情,平静而不容质疑,朕荷天下万民生死,非爱身惜命也,乃是要为列祖列宗的基业,为天下苍生,为宗庙社稷计,早作打算。假如此番北虏未能退兵,一路逞凶,可令百官先自临安府散去,朕当巡幸海上,彼入我出,彼出我入,此正兵家之奇也,使其不知究竟,而后可与北虏周旋,不令其凶暴戕害吾民。 陈康伯本来在杌凳上正襟危坐,如今听到眼前这位御座上的官家居然脸厚胆小到又要乘船逃跑到海上去,还扯了一堆什么兵法正奇的理论来遮羞,立刻站将起来,高声喝道:陛下!百官若散,陛下势单力孤,设若有奸宄邪佞,弄权作乱;愚氓细民,为其蛊惑,则如之何? 众卿皆是忠贞之士,朕虽不德,百姓咸错爱,常令朕中夜难眠,惭愧难当,想来无有可忧之事。相公怕是多虑了。赵构被陈康伯这么一说,心里虽有担心,但此刻想要逃跑求生的欲望和恐金的心理还是占了上风,便继续狡辩起来,但语气上却是听着说不出的一股子谦逊诚挚,这真是厚黑之学已臻化境。 陛下!金敌败盟,天人共愤,今日之事有进无退,圣意坚决,则将士之意自倍!况今北虏兴兵数十万,此非但欲劫掠耳,乃是要妄图灭亡我皇宋!陛下,现在往后退,一步就是万丈悬崖,往前进,军民拥戴,岂能不胜?陈康伯急得直趋御座之前,就差像过往谏官余靖把唾沫星子喷仁宗皇帝一脸那般了。 杨存中此时也坐不住了,赶紧从杌凳上站起身来,犹自先朝赵构抱拳拱手,陛下,敌空国远来,已临淮甸,虏人虽然人多,但必然有驰骛不足的弊端,愿率将士北面向敌,为陛下,为大宋拼死而战! 赵构已是过了知天命年龄的人了,轻易是不会被臣下所说动的,但是他此刻保养甚好的脸面上虽然古井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心里却明白,自己刚刚擢升的左相和亲卫统帅都坚持与金人决战,反对自己巡幸出海的计划,如果一意孤行,将毫无疑问大失百官支持。皇帝要驾驭控制得了群臣才是天子,才是九五之尊,如果失去了士大夫群体的支持,那不过是一匹夫亦可杀之的哀帝,抑或什么昏侯罢了!

想明白这些,其实不过在脑海中用了不到一秒钟,他便也从御座上站起身来,走向前亲热地拉住陈康伯和杨存中二人的手, 相公与太尉一心为国,朕得二卿辅弼,如得谢东山郭汾阳耳!即如此,当如卿所议,先商量破敌之策,待时机成熟,朕还要亲临前线,激励将士! 当务之急,是令一员大将速往采石接管王权所部,措置长江防务,池州都统制李显忠或可当此重任。另外,臣以为不若令知枢密院事叶义问至建康府,给予其督视江淮军马差遣,中书舍人直学士院虞允文晓畅兵机,可为参谋军事,亦令赴前线,视营劳军,令其鼓舞士气,再赴芜湖催促李显忠到来。再者,可令侍卫军马司成闵率部出戍,增援长江防线;与御史中丞湖北京西宣谕使汪澈为犄角之势陈康伯有条不紊地将心中腹稿一一说出。 杨存中此时却不再开口了,他一向心思审慎,如果作为御营统帅,却始终与宰辅共进退,那就真的是亡无日矣!先前不过是情势所逼,如今既然已经劝得官家留在临安府,他作为一个武臣,自然不能再多嘴了。大宋从来都是一个文臣至上的国家,选派前线帅臣武将等事,武夫如何插得上手。 太尉以为如何?赵构却忽然这么一问。 臣鲁钝,选任将帅臣工,岂臣粗鄙无识之流可以置喙,惟陛下圣裁! 赵构重又端坐回御座上,这会的声音听着颇是沉稳镇定,依相公所奏,可令中书省即刻堂除;着枢密院出劄子,交付门下省书读后由尚书省颁行。 陛下圣明!陈康伯和杨存中俱是说道。 出得殿来,陈康伯朝杨存了拱手,郡王公忠体国,今日之事,老夫感佩甚深,先在此谢过。 杨存中急忙让开自己魁梧的身躯,相公大礼,存中愧不敢当。不过是为了国事,一时口不择言罢了。相公切莫羞杀了俺这样的厮杀汉。 哎,若地方上诸将都是如太尉这般忠勇,北虏又何足惧哉。我大宋军将,还是须要多一些太尉这样的才好啊。陈康伯叹了口气,兀自先走了。 杨存中看着宰相的那道斜长的背影,心里也是一阵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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