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上,宋军水师撞翻撞沉了无数金军舟船,这一个白昼,不知道多少被强行签发来的汉人溺毙于波浪之中。外圈的舟船看到北岸金军大营外的高台上,黄旗已经倒下,都纷纷往杨林渡口返航。 完颜亮在高台上看得很清楚,宋军车船在长江上难可阻挡,但自己的五千侍卫亲军已经登陆,他要抢在宋军水师大船完全控制江面之前,再运送四五千女真正军过去,那样便可一日夺下采石! 东采石岸防阵地上,虞允文正焦急地看着士兵们搬运弩车砲石,他已派出亲卫去侦查辛弃疾所部五个指挥骑兵和登陆金人的战况。另一方面,他令人将剩余的钱贯赏赐统统搬上了自己所在的小丘,准备用以激励士卒拼死搏杀。 此时的宋军大多全是贪图赏赐之徒,寻常战事,没有犒赏,那是一个大头兵也别想差动。宗泽岳飞韩世忠等人带出的颇有民族气节的军队,如今是在淮河以南极难寻觅了。 就在虞允文思忖的时候,派出去打探的亲卫已经快马而回,一个翻身下马便道,禀大帅,义军骑兵已经和鞑子交手了,鞑子虽然都是步军,但极为精锐,分别衣紫黄青三色茸绦,披挂重甲兜鍪,眼下正缠斗着义军骑兵! 什么?!虞允文才一开口便觉失言,他转瞬便压下了这股震惊,他最担心的情况发生了,登陆的居然是女真皇帝身边最精锐的军队!别人可能颟顸无知,不晓得金人是何军制,但他虞允文曾于绍兴三十年末出使金国,为贺正旦使。当时他便暗暗潜心观察金人城防军旅,把一些过去不清楚的讯息牢记心中。他始终难忘,曾目睹到的金人侍卫亲军之精锐,那等肃杀冷酷的气息,决非习惯软骨的一些宋军所能比拟。 去速传我的命令,让辛弃疾见机不利,就领骑兵回来,这支骑兵队伍不能白白消耗在这里!虞允文当机立断,只能希望用弩砲弓矢来消耗金军,用人数优势来抵挡他们。 却说此刻在义军轻骑和金人侍卫亲军混战搏杀的沙岸不远处的一处树林间,正有一队几十人的人马在暗自观战。 当先一员头戴逍遥巾,身着道服的男子面如冠玉,三绺髭须美髯飘拂,看来年龄约在五十上下。他一双目光如炬的眸子看着沙岸上混战中的双方军队,身后却传来语气极为恭敬的声音。 师父,鞑子势大,其人皆精锐,我等将为之奈何? 那名被称为师父的道袍男子捋须而道,朝廷的岸防阵地在西面,此处骑兵必然只是阻遏一番,还当退归阵中。我们切不可操之过急。 全凭师父吩咐!身后众人皆是异口同声地恭声回复道。 辛弃疾剑槊左右开路,终于是回到自己骑兵的队伍中。一名亲卫赶紧将自己的战马不由分说地让给了他,辛弃疾乃骑着马领身后骑兵们一路冲杀出混战的圈子,清点人数,此刻跟在身边的不过只有两个指挥不到,剩下的都给分割在各处混战之中。
弟兄们,鞑子阵形已乱,紧跟我的认旗,随我接应各处弟兄!辛弃疾马槊朝前一指,身后骑兵便冲锋起来,又向金人的阵列里杀去。 辛弃疾自己更是不惜马力,一路冲到队伍最前列,金军见状又是一阵箭矢射来,无多时,两军便碰撞在一起。辛弃疾纵马撞杀进去,马槊横扫千军,被他打翻在地的金军都是骨断头裂,身后的骑士们在风林火山七杀的加持下,终于也有了一些些面对女真王牌的底气,虽然技不如人,至少士气上不会一战即溃 这当口,数骑虞允文的亲卫骑兵策马而来,正往此处战场飞速狂奔。他们远远看到辛字认旗,便立刻往那面旗子下疾驰而去。 此时辛弃疾已经领着身后的骑兵们接应出了越来越多的义军轻骑,他亦是看到不远处正在靠近的宋军模样的数名骑士,心里便明白这自然是虞允文有军令传达。 随我上前。辛弃疾带着亲卫迎了过去。 那来传令的骑士在马背上拱了拱手,辛将军,大帅有令,若见机不利,速率所部骑兵,悉数回大军阵中,不得有误。 辛弃疾也明白身后的五千金人皇帝之侍卫亲军极其精锐,自己的五个指挥骑兵本来人数就不占优势,若陷入苦战之中个,必定是伤亡惨重,要想击溃这些金军,更是痴心妄想,只能依托岸防阵地,靠人数优势硬撑。但愿宋军水师能完全控制住江面,不让女真人再有偷渡正军到对岸的机会才好啊! 传我将令,全军拨马回大军阵地里去!辛弃疾向身旁的亲卫下达着命令,号角和认旗便响动起来,开始宣告撤军。 温迪罕蒲里特看到义军轻骑们纷纷狼狈地撞开一条血路,集合到那面辛字认旗附近,知道他们是要退却了。但金人皆是披挂两层重甲,以步军追骑兵,自然是追不上的。他立刻下令勿须追击,清点俘虏和己方伤亡。 随着义军骑兵们一路在尘土中退去,温迪罕蒲里特却在马背上思索着宋人可以动用的力量。此番遭遇战,五千侍卫亲军不过伤亡二百人,而粗略计算义军骑兵,已是折了一个指挥以上。若金军此刻在岸上有足够的战马,那这两千骑敌军恐怕半数都要交代在这里! 宋军的岸防阵地本是对着江面的,此刻重新布置一道东向的防线,以其军力来说,侍卫亲军冲阵时至多不过需要面对正面前几列数百人的抵抗而已。虽然宋军弓弩砲石精锐非常,但付出一定的伤亡,冲进阵中之后,这些克敌弓也好,神臂弓也罢,全都没了威胁。自己一面强攻正面阵地,另一面从侧翼猛攻其将帅所在方向,宋军必然大溃,等拿下了采石滩头,就能设法接应更多的船只渡江,此刻想必皇帝也已经下令让第二批女真正军登船了吧? 唯一可担心的,乃是宋人的水师大船,那些不见划桨船夫而只看到一个个硕大车轮的巨舰,的确是金人所无,若不趁着他们的水师还未完全控制江面,把采石抢下来,那就颇为麻烦了。但好在宋人水师虽然船大,但如何能不需要靠岸补给?只要攻占了东采石宋军大营,这些舰船就只能进退失据,迟早为女真所缴获,那时才叫精彩绝伦! 温迪罕蒲里特这样想着,冷漠无波的脸上也不禁露出一丝狞笑,开始向身边的亲卫下达一道道军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