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1 / 1)

扬州金军大营。 御帐内军议已过了两个时辰,此刻金人皇帝完颜亮看着刚刚送来的一份手札,听着诸将和众臣的议论,他忽露冷笑。 御帐内顿时安静下来,文臣武将们都停下来了讨论,把各自胆战心惊的眼神投向了胡床软垫上的皇帝。没有人知道,这次皇帝的怒火将要宣泄到谁身上。 只听完颜亮声音颇是低沉地开口道:诸卿可知这手札中所言何事? 各自坐在软垫和地毯上的女真重臣们都面面相觑,随后又眼观鼻,鼻观心,无人敢在这暴风雨骤然而至的当口去接过话茬。 朕本欲与诸卿戮力一心,底定天下,使诸卿公侯万代,致生民富庶太平。但朕非糊涂天子,却也知晓大军百万南征,人心难调,怕总是有首鼠两端的奸佞蠢蠢欲动。朕早在诸军之中秘密安插耳目,令其伺得奸宄不法之事,许皆可立即密送御前。如今这封手札里,记得此刻帐内一人,竟与宋人交通关节,暗通款曲,妄图两边下注,以成奸谋。诸卿以为若此事属实,当如何处置? 枢密使左领军大都督完颜昂道:陛下,大军空国而图人社稷,顿兵于天堑之前,当此之时,正当示文武大臣将帅士卒以恩威信重。老臣以为窃不可以暧昧不明之蜚语传闻,来处置贵戚重臣,以免自乱军心,伤文武辅弼陛下之忠荩! 奔睹的口才真是越来越好了啊,完颜亮闻言一笑,莫非是朕雅好南人风华,这些年你便也读书有成,讲话都开始文绉绉起来? 这几句话像平地惊雷一般炸响在御帐内,众人心里都是升起了惊涛骇浪,难道说皇帝想对大都督完颜昂动手了? 耶律元宜此刻悄然捏紧了拳头,以极强的自我克制力才控制住了身体和表情的反应,看着仍然是毫无波动。他偷瞟了眼尚书右丞李通,发现后者竟然全无慌张之色。难道自己的密谋已经被皇帝察觉?可这如何可能? 陛下,大都督说的话完全是公忠体国,请陛下明察!尚书左丞右领军大都督纥石烈良弼见状赶紧开口道。 梁局使,你且说说这奔睹和娄室二人是忠是奸呢?完颜亮忽然对侍立在胡床一侧的梁珫道。 梁珫乃从胡床旁退到众臣所在的方向,先立定了向皇帝行礼,之后才阴笑了几声,开口说:臣以为,奔睹娄室二人俱是与宋交通的逆贼!势必见事机泄露,畏惧陛下雷霆之诛,因此在御帐内桀犬吠尧,张皇异端,把自己密谋反对陛下南征的小团体扩大到所谓的文臣武将,三军士卒身上,企图以此要挟陛下!老臣窃以为罪在不赦,请陛下加以审讯根勘,穷究其党,大辟于三军之前!则谁敢再生异心,渡江灭宋,必易如反掌! 好!好!好!完颜亮连叫了三声好,御帐内诸文武此时已经噤若寒蝉,各个毛发冲冠,恐惧到了极点。枢密使左领军大都督完颜昂和尚书左丞右领军大都督纥石烈良弼眼看已经是活不了了,乃是得了阎王召唤,这时节不过是露了个头在外面,脖颈以下全都算埋在土下,要直达黄泉了!可梁珫这阉竖那句穷究其党还不知道要株连到多少人,谁都不想被牵连进去,丢了身家性命! 贵为神武军都总管兵部尚书劝农使浙西道兵马都统制的耶律元宜在听到这三声好的时候,几乎要从软垫上跳起来,甲胄下的他已经微不可抑地在颤抖着,这种恐惧感带给了自己极大的屈辱。他望向尚书右丞李通的方向,看到李通并无异样,只有他耶律元宜握着拳的手无可控制地在颤栗着。 就在耶律元宜天人交战,要不要殊死一搏的时候,皇帝的声音又传了下来。 梁珫,你说曾随魏王(完颜宗望)和梁王(金兀朮完颜宗弼)灭辽破宋的朕的大都督奔睹是奸臣;又说刚正贤明的娄室也是阿附奔睹的逆贼,接下去你便要说谁?是不是要将御帐内朕的股肱大臣,亲信将帅们都说成是暗通宋人!

这一连串叱责怒吼,非但是梁珫立刻跪在地上,金人文武乃都从垫子上起身跪在了地上,无人敢直视皇帝的眸光。 这一惊天转变,太突然了。 谁能料到喜怒无常的皇帝今日发怒的矛头对准的并非是两位大都督,而居然是平日极为宠信的内宦貂珰梁珫!众人早就对梁珫恨之入骨,此刻都是冷眼旁观,哪里会有人愿意为他说话。 陛下,老奴,老奴对陛下一片忠心啊,梁珫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咚咚咚地居然在厚厚的地毯上都撞出了闷响声,老奴对陛下句句忠言,绝不敢有欺瞒! 手札你自己看!完颜亮猛将手边的信札扔在梁珫脸上,其中记录,若有细节不实,你自可当场辩解!朕的耳目伺探得你这老狗在两淮就与刘錡暗中交通,大军小挫于采石后更是变本加厉,阴与宋人枢密叶义问等,传泄我女真军机!你本来乃是家奴出身,卑贱无行,朕擢拔你到如今显赫富贵的地位,竟然敢背叛朕和大金!此等丧尽天良之事,虽猪豕亦不为!尔如今尚有何说! 梁珫膝行而前,爬到胡床边哭诉道:陛下,老奴冤枉啊!老奴忠心耿耿伺候陛下多年,一身富贵皆是所赐,老奴就算是狗肺狼心,也不可能背叛陛下啊!这一定是有人诬陷老奴,老奴平日里笨嘴笨舌,又替陛下监视外朝,得罪了很多人,一定是有人想老奴死啊!陛下你明察啊,这是有人想先害老奴,再害陛下啊! 你如今尚要巧言令色?朕便问你,校书郎田与信,尔可与其阴相交通!完颜亮一脚踹倒了梁珫,田与信已经给朕抓了起来,起先却是嘴硬,用刑之下,尔与其密通宋人的罪行,他都一一招来,你这老狗,还有何说?! 陛下,老奴实是冤枉,但老奴所有的一切,都赖陛下天恩所赐,若陛下必欲老奴一死,虽车裂凌迟,老奴亦从容无怨,伏乞陛下垂察。梁珫站起来再拜行礼,先是深深一揖,随即跪伏在地,再不言语。 这时候那些深恨梁珫的文武大臣都在等着皇帝发落这阉竖,直待看他被侍卫拖出去痛加羞辱后再处以极刑。往日这梁珫气焰滔天,索贿纳赂,公卿文武见了他,即便是朱紫大员,也往往尊称其大珰,至多不过是叫其局使;官位小一些的都是谀称内相。岂料到,这宦官也有今天!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跪伏在地的一人忽然站起身来,向皇帝拱手施礼,此人正是尚书右丞李通! 陛下,臣非敢为梁局使说项。然而细细想来,这件事十分蹊跷。梁局使一向对陛下忠心不二,多年来无甚差错,多有苦劳之效。田与信不过是一校书郎,官位低微,仅凭他一人之供词,就要断定梁局使交通宋人,泄露我大金军机,甚至因此牵连广泛,恐怕不妥。臣窃以为,当严刑勘问田与信,或许此乃宋人反间之计,使陛下左右离心,股肱无措,则南朝之奸谋庶几可成一二。 又是这个李通!众人心里更是愤恨,他与梁珫内外勾结,平日俱是得皇帝宠信。如今果然深谙唇亡齿寒之道,出来为他说情。这时候众人都在揣测,李通到底能不能救下梁珫这条狗命。 耶律元宜此时心里却是惊涛骇浪。他发现自己对李通的认识还是少了一些,这个李通智谋之深,极其可怕!哪里是什么宋人反间,那田与信之事必然是李通所一手安排的,为的就是今日之事!如此人物,一旦事成,决不可留,否则自己又如何在新皇那里邀宠,岂不是要被抢了头功?但这样阴险如陈平之辈,耶律元宜亦感到自己仿佛是与虎谋皮,全不能知晓待事成之后,到了新皇那里是怎样一个结果。 沉默在御帐内持续了好似很长时间,良久,才听到完颜亮开口宣布他的旨意。 朕擢拔你这老狗至于如此权贵之位,锦衣玉食,哼,既然得右丞分说,暂且宽贷死罪,若至江南询得实迹,杀汝亦未晚也!但死罪先缓,活罪不可逃!左右,将梁珫拖出去鞭打三百!照实了打! 两名侍卫立刻在一种文武面前将跪在地上的梁珫拖了出去,全不顾他的呼喊。 皇帝的多疑猜忌都已经深深地恐惧到了御帐内的女真重臣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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