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图谶童谣、祥瑞吉兆类,俱是有心人的巧妙排布;然而,机关算尽也必留下马脚,费些时日自信也能查到源头,我在地方、京师也都查过装神弄鬼、故弄玄虚的案子;我观此案大可不劳烦张天师、杨少卿插手,以免令出多门,调查之事偏离主旨徒增歧见。”
包拯这么直接,难免让杨惟德大大的难堪,虽然他一万个不想掺和,但是这个包黑也太让人下不来台了。
石全彬转向杨惟德:“杨春官,您可是张天师,特意为为官家所选高人。”
杨惟德心里想:“张嗣宗啊张嗣宗,你个缺德老道,我当我的闲差又没碍着你?非要把我牵扯进来,若是天天对着老包,岂不被他挤兑死?”
“那我还得感谢天师美言。”
“官家今天痛失娘子,先是大悲,见了童谣又是大骇,一时无措,多亏张天师在圣驾前提出方略:此事诡谲只能暗暗查探,又提到您所学精深,有您在,若有人使奇门之术欲隐藏形迹,定瞒不过,可助二位循着蛛丝马迹找到首恶。三位并无实缺差遣,也久不在京中衙门,不易被贼人察觉。此事虽重大,开封府、皇城司人手皆可领圣旨提调,却最好不要动。”
“这……岂不是只有我等四个老儿去抓那贼?”文彦博道。
“却也不是,只是得找了一处冷衙门来办案。”
“什么衙门?”
“官家特意给了卑职勾当军头司的差遣。诸位相公可在西华门外军头引见司后院的僻静院子,暂做调查之用,那里多是外阜来的禁军军官,都是些生面孔,若调遣也不易走漏风声。张真人也觉得甚好。”
杨惟德刚要做受宠若惊状,山呼官家英明,却听边上包拯毫不掩饰地用力甩下衣袖。
“如此重大之事竟然处处听张真人。自先帝起,我朝就崇尚术士扶乩、星象占卜,乱神淫祀之风太盛。张天师自饶州龙虎山来此也已十数日,宫中整日以罗天大醮祈祷请神,若他法旨能请动天上神仙来,张娘子也不必早薨。又说什么幕后妖人会用奇门之术隐藏形迹,要暗中调查,天师他人未出大内,既不看现场,也不问证言,更不寻蛛丝马迹,却为陛下先定妖人妖法之调,怎能不被幕后主使诱入歧途?如此轻佻妄言,简直误君误国。”
包拯板着一张脸,如刚才一般的黑,看不出真生气还是装装样子。当然,谁都听得出他表面上骂天师,实则揶揄皇帝,也顺带让杨惟德不好受,因为司天监也是干这个的。
有件事,老杨原本思忖再三觉得这个场合不适合说,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不得不拿出来好挣回些面子。
“三位,既然我等三人受了圣命,共同调查童谣案,下官倒是有一桩蛛丝马迹要禀报。”
“杨春官还未去过现场,如何能有蛛丝马迹?”包拯冷言道。
“这十句童谣,如今已知的,就是张娘子薨的第二条和王则重临的第九条。”
“又当如何?”包黑冷笑。
“据下官所知,很快就又要应验一句了。”
“哦?杨少卿说来听听。”文彦博突然来了兴致。
“就是这吞扶光俯首真龙这句。”
“扶光为白日,吞白日,难道是暗喻日蚀?”文彦博问。
“文相所言不错,以现下的星辰走向推算二月初二,或有全隐的日蚀。”
“二月初二?”石全彬一惊,“那可是官家例行出城祭拜圆坵的大日子。难道社稷摇动指的是这个?”
“石先生高见,下官也认为官家在圆坵祭祀,祈祷五谷丰足之时若现日蚀,必大不吉。还有,二月二又称龙抬头,若是天狗吞日,天无主星,还应了俯首真龙的险恶隐喻。”
“天无白日,俯首真龙?险恶,好险恶。”石全彬恨的狠狠拍了自己大腿。
“杨少卿,二月二日蚀之事可确凿?”文彦博问。
“呃……有七成把握。待明后日若雪停云开,星辰走向再清晰些,则大致可以断定。”
“这就怪了,”包拯插进话来,“杨少卿只敢言七成,那幕后之人怎么敢言之凿凿写在童谣上?《说文解字》语:谶者验也,若是不验,也就毫无价值。他是如何敢赌三成不验?或者他能看到九成而少卿不能?”
“只能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吧。”杨惟德没想到包拯又找到一个奇妙的角度,再次鄙视自己一次。
“看来,那幕后主使竟敢欺我大宋无人?”包拯语带讥讽道。
“我大宋自然是有人的,虽说司天监正月放假确实耽误了时日,年后又逢云厚大雪无法观察又拖延了几天,”杨惟德胡乱找理由搪塞了一下,“然而这二月二京师有蚀,却是下官的一个晚生后辈十天前就推算到的,想来比那幕后主使算的更精细,他人在江南已能掐算到月余后京城有全蚀,其能便不在那幕后主使之下。谁敢欺大宋无人?”
他说着将袖子里那信纸取出递给包拯。
包拯迅速浏览一遍,就交给文彦博。
写这封信是一个叫做沈括的年轻人,他以谦虚口气,讨教了这个连司天监也没有预测到的天文现象。从时间看,他提前了整整三十五天预测到了二月初二,京师附近将有全日蚀,而这个年轻人当时身处千里外的海州。
“这个沈括是……”文彦博问。
“下官的一个子侄辈,天圣九年生人,如今蒙父荫入仕在海州任主簿,主持述水河务,我与他父亲有些旧交,他常来信向我请教一些星象天文,故而也师生相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