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骑着驴,荡荡悠悠向西,他护着小苹送她到家的任务已然完成,心里却有些怅然若失。到了相国寺前,才低头看到驴鬃上插了一朵茶花,分明是刚才小苹从树上摘下插在自己头上的,不知何时留在那里。他拿起来嗅了嗅,藏进衣襟里。
一路上,到处都有路人奔走相告的,个个神情紧张却又流露出兴奋,想来是日蚀应了谶语之事吧?
他沿河到了琼林苑,发现对面一座府邸已然有人住了,他记得上次来时还紧闭着,自己还从墙头爬进去,里面空空荡荡,到处是杂草枯枝,房屋都上了锁。后来杨惟德说曾过,自从后蜀孟昶不明不白死在那里,从此便不干净。不知道现在换谁住在这里?
他到了杨惟德家门口,却见门口已然停了一匹高头大马,他知道老杨不会骑马,看来已有访客。
敲开大门,仆人进去禀告,不一会儿,杨惟德由夫人搀扶,病恹恹迎接出来。
两人已然十四年未见面,但是从未停过书信往来,还一直都以师生相称。
沈括赶紧与老师、师母见礼。见杨惟德竟然要老婆搀扶才能走路,赶紧追问缘由。
“老师可有恙?”
“存中啊, 你是不知这些天我是怎么过来的。总算把你盼来了,这里不是讲话的地方,快些进来,我再引见个人来与你见。”
杨惟德打发老婆和仆人准备饭食并将那头驴送到牲口棚加水加料,然后牵着沈括手往里走,沈括赶紧扶住老杨。
“这京城里好大祸事,你大概还不知道。”
“信上写或与弥勒教散布童谣,施展妖术有关?来时路上也见行人各有异色。”
“我两日未出门,外面人如何神色?”
“有些怪异,似乎惊恐中又有些亢奋,如同……”
“如同什么?”
“如同观看隔岸失火?”
“存中,你却是细致人。百姓能有观望之心,便是好事。皇上的罪己诏总算有用,如今还能维持住累卵般民心,若民心只剩恐惧,则偏信谶语之势成矣。”
两人走近花厅,却见已经有人在那里。是一名高大英挺的军官。
“这是山西潞州来的军头徐冲,徐节级,如今也在那里听调,一起查案。”杨惟德转向沈括,“这便是我提起的预见日蚀的忘年之交沈括,今日总算到了。”
两人见礼已毕。杨惟德走到八仙桌前,那里已然铺着一张纸。
“这便是徐冲抄来的罪己诏。”
沈括低头看去,却见文字:
日蚀仲春既朔,以谓正阳之损自古所忌。朕以寡暗,守兹盈成,缅念为君之难,深为置器之重,周敢怠忽,思致治平,今寻灾异之伙兴,缘政教之所起,永思厥咎,在予一人。德不能绥,理有未烛,赏罚失序,听纳不明,庶政未协于中,众冤或雍于下,有违万物之性,此皆彰肤过失,警予省修,畏天之威,果果危惧,若将陨于深谷,兹用惕于夙宵。冀召太和之气,更回亿兆之枯。恐惧乎未见,宜改皇佑六年为至和元年以四月一日为始,应天下罪于戏,抑畏于未然,庶竭黄恭,或致消腹,咨尔有众,咸体肤怀。
“老师,区区日蚀应了童谣,无非有识天相的高人在暗中作梗,官家何以至此?竟然罪己、改元?尤其这改元改的也太过急促,若改也是明年初为起始,以四月一日为始,鲜有旧例,如何这等惶恐仓促?”沈括一时不明,皇帝何以如此谦卑恐惧。
“那是因为你还未见那十句童谣。”杨惟德叹息一声,取出童谣。
三人在坐下后,夫人送进一碗面。沈括边吃,边听杨惟德讲解自正月初八白骨道人与童谣现世后,这不到一月内,十句童谣应了六句的诸般事情,听的沈括也瞠目结舌,没料到还有这样神秘诡谲的事情。如此想来路人神色并不意外,而官家惊慌失措,下罪己诏,急着改年号,大抵也是为了赶紧从噩梦中醒来。
沈括吃完第三碗面的时候,杨惟德才将事情讲完。杨惟德也暗暗察觉:沈括最近好像没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