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四日 子时
人头还漂浮在空中,等待着西风将吹过汴梁城。
关于王则作乱时自称是武则天转世这件事,其实并没什么人真信,只不过凑巧王则名字里有一个则字,而且男女还有别。民间说故事编造者也颇识抬举,王则作为一个曾经作乱,此时已然伏法的贼子,再编排他的故事只怕惹来官府查禁,所以一般人都会回避。但是关于武则天当年生造的这个“瞾”字,却高频率出现在茶余饭后,最耸动、最撩人的谈资里。
瞾的一个解释就是日月当空。这大概也是武则天造这个字的最初用意。日为阳月为阴,谁说它们只能交替出现而不能同时临天?就如同谁能说,只有男人可以坐在龙椅上。
现在这个微微发光的古怪人头在空中,已经是一个远比那一轮下弦月要更大更亮的存在,这当然取决于它距离附近的人更近。
虽然这样微微泛光的东西如何能与太阳相较,但是却足够引发百姓联想和盲信。这一月来的谶语应验,其实也多有些牵强,然而恐惧大致来自于人类无法自控的联想,这个场面已然足够触发连锁想象。
它就是一轮子夜中天的冷日,就从傩师刚刚起舞降魔的地方升起,满足了第九句谶语的所有条件,并且带有强烈的挑衅意味——朝廷想在哪里掐灭它,它就在哪里升起。一旦它趁着今夜的东风,慢慢飘过整个边梁城上,于是第十句谶语,也就是大宋国祚将尽的预言,也将自然而然地完成。一旦恐惧的谣言开始自发传播,就会如同瘟疫般迅速传遍天下,那些躲在暗处,无时无刻不在窥视国朝的敌人,就会真的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而来。
沈括赶到城下时,看到了这一幕。他看到了城上禁军正丢弃兵器从上面奔逃下来。他曾经也在心中怀疑过童谣和谶语的无形威力,评估其上限到底在哪里?
或许朝廷只是过度担忧,谶语的威胁并不如那些有型的威胁,比如辽国的铁林军或者西夏的铁鹞子那样强大?现在他见识到了人心的溃败。就如同战场上真正的失败,只能来自于人心的溃败。这一刻,他认识到了这种无形的,来自内心的恐惧,是如何压垮人心的。
他跟着逃跑的人群进城,一眼看前面抱着一捆衣服,正不知所措的小道士黄裳。黄裳正要逆着人群出城,被沈括一把揪住抓到没人处。
“师叔,是你?”黄裳这才看清是沈括,眼神也不是很好。
“为何出城?”
“我听人说,妖物出现,正要去助师傅。”他一脸无惧色道。
“你就不惧?”
“卫道除魔,何惧之有?”小道凛然道。
“你手上抱着的是什么?”
“师兄们的道服,原本要拿到城里缝补。”
“可带着黄纸和朱砂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