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正在书房里接待一个特殊的客人,他正是吏部尚御史詹徽之子詹远志,詹远志今年二十二岁,三年前中了举人,在第二年春>的会试中失利,他再苦读三年经书,准备在即将到来的洪武二十四年二月的会试中再次搏击,以图金榜题名。
目前离会试还有一个半月,正是考生们最后的冲刺时刻,几乎所有的考生都在作最后的努力,包括叶天明的长子叶如棠也关门攻读。
不过今天是大年三十,是考生们唯一可以休息的时刻,詹徽特命詹远志来给叶天明拜个早年,这个很寻常的礼仪中却含有另一种更深的意思,詹徽有意为次子娶叶天明的小女儿叶苏童为媳,这种事情无须讲破,他只要命儿子来一趟,叶天明就会心领神会。
叶天明确实明白了詹尚书的深意,对于眼前这个詹远志他也很满意,知书饱学、谦和明理,虽然是尚书之子,但他身上却看不见一般贵公子身上那种骄纵之气,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文尔雅之态,这才是他最理想的女婿,只可惜只可惜他是詹徽的儿子。
叶天明不由又想到了曾让他咬牙切齿的李维正,正是这个不记名的女婿使他失去理智,犯下了一桩大错,在以詹徽为的弹劾李维正的联名奏折中,他也签了名,而且排名第五,虽然他也知道詹徽弹劾李维正更多是受了秦王的指使,可是他必须要做一个姿态,以撇清自己和李维正的关系,也就是所谓的大义灭亲。
原以为李维正就会因此丢官贬黜,不料锦衣卫千户是当不成了,却摇身一变成了威海卫指挥使,没有世袭,二十四岁便一跃成为正三品的指挥使,着实让叶天明大感意外,他也不由想到了母亲地劝告,李家大郎有鱼龙之相。
很快,秦王走私案的蛛丝马迹便开始在朝廷大臣中渗传开了,尽管皇上特地隐瞒,但这种事情就像用纸桶装水,不管捂得再严,各种消息还是在朝臣中间悄悄传递:‘秦王被夺藩’,‘李维正去广东的真实任务是查秦王走私案’。
确切的消息在随后的几天便出来了,秦王确实被削藩,已经在解押回京的路上,到这时叶天明才忽然意识到,他地‘大义灭亲’非但没有起到清正的效果,反而使他上了秦王地贼船,他变相成为了秦王党中一员,那封弹劾李维正的联名奏折就是最现成的秦王党名单。
这十天来,丢官的恐惧和焦虑一直笼罩在他的心中,而昨天又生了一件大事,户部侍郎罗子齐因广东赈灾不力而被罢免,同时他地随从揭他在广东有收礼嫌,皇上震怒,当即命将罗子齐抓入锦衣卫诏狱严查同党。
这件使叶天明如五雷轰顶一般,他知道罗子齐犯案的真实原因其实是他在弹劾李维正一事中表现得太惹眼,成为了秦王党地出头鸟,皇上先收拾了他,所谓严查同党无非是追查秦王党的余孽,罗子齐在弹劾奏折中排名第二,他叶天明排名第五,这个同党的罪名他肯定是逃不过了,其实,他和秦王党压根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受了詹徽的撺掇,糊里糊涂地签了名。
现在。詹徽又有意和他结为亲家。这使得叶天明心乱如麻。在朝廷乱象纷呈地时刻。他真地不知道自己该站在哪一条线上了。这门亲到底是该结还是不该结。
“世叔。家父命我前来还有一事。”詹远志笑得谦虚诚恳。他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放在桌上推给了叶天明。“父亲本来想亲自来访。可是家里客人太多。一时抽不开身。所以命小侄带来给世叔先看一看。”
叶天明打开册子。不由一下子愣住了。这竟是一份保罗子齐地奏折。罗子齐为官十五年。清正廉洁。在郭恒案后接管户部更是兢兢业业。从不出半点差错。恳请皇上看在其一贯廉洁奉公地份上从宽处理。下面没有署名。署名处空出很大一块地方。极可能又会是联名保奏。
叶天明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不露声色地问道:“不知你父亲想让我做什么?”
詹远志欠欠身便笑道:“父亲说准备与大家一起联名保奏。这只是份草案。请先世叔看一看。世叔可以修改。若世叔没有什么异议。便可直接在第二位签名。第一位签名处是我父亲。他已经联系到了五十余名大臣。他今明两天会给各家签名。然后大家一起保奏皇上。”
叶天明半天没有说话。一股寒气直冲他地脑门。他顿时明白了詹徽地豺狼之心。以儿子相亲为借口来分散自己地注意力。哄自己在奏折上签名。他詹徽肯定不会签自己地名字。这样一来自己便成为了引头之人。取代他成了秦王党之。将被抄家灭门地就是叶天明。而不是他詹徽了。
这一刻,叶天明忽然意识到了自己仕途上的最大危机在向他悄悄靠近了,他没有背景、没有后台,便成了某些人最好的替罪羊,他非但进不了詹徽的势力集团,反而成为了这个集团的垫脚石。
叶天明的心中变得异常惶恐起来,他知道詹徽有恃无恐,这名字他若不肯签,以詹徽的手段,自己明天就会成为罗子齐供出来的第一人,可如果签了这本折子,他同样也逃不掉一死,只不过詹徽会保他的家人,所以詹徽才让儿子过来相亲,这其实就是他的条件。
汗珠从叶天明的额头上慢慢渗出,他呆呆望着奏折,脑海中一片混乱,詹远志满脸含笑地坐在一旁,临行前父亲交代过,这份奏折叶天明要么签要么不签,没有时间给他考虑。
詹远志刚要开口,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叶夫人的声音,“老爷,我有件要紧事,你能出来一下吗?”
“有什么事情,我现在有客人呢!”话虽这样说,叶天明还是立刻站起来,歉意地对詹远志笑道:“贤侄稍等,我去去就来。”
詹远志温文尔雅地躬身施礼笑道:“小侄不急,世叔尽管请便。”
走出书房,叶天明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问妻子道:“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