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已深,家家户户都灭了蜡烛,或是赴那鱼水欢,或是做那周公梦。
昏暗的夜里,有个人影出现在柳溪村口,一身破蓝灰长衫,头戴青色纶巾,面目清秀,眼神灵动,做书生打扮,正贼头贼脑的往村里张望,随后又抬头看了看村口正上方的牌匾喃喃道:“柳溪~柳溪~,嗯,临行前先生曾写下赠言,内容的是‘寒来燕去遇有缘,蒙学开智教人善。一朝醒得乱世难,便随神仙挽狂澜。’于是我离了书院,便一路南行,不料在这诡异山中,阻了六识,转了向。如今误打误撞来了这柳溪村,恰巧我又姓柳,单名一个“兮”字,难道这便是有缘地了?”
思及此处,柳兮蹑手蹑脚的溜进村子,寻到学堂的位置,一跃而入,来到学堂正中。书生举目四顾道:“啧啧啧,看来村子年景不好啊。不过这村子里的人倒是很尊重学问,学堂虽然极尽寒酸,却打扫得一尘不染。”
书生点点头接着自语:“有如此礼学之心,虽然身处陋室,也未尝不能一鸣惊人。不过谁才是那有缘人呢?”书生皱皱眉。
“众师兄弟之中,就属我跟随师父时日最短,所学最浅薄,为何师父却交我如此大任,他老人家明明知道我性子跳脱,本事最不济,且不说能否寻得有缘人,即便被我寻到了,可若是乱世一起,凭我着点微末本事,又如何护得住他。愁煞我也。”书生双手扶额,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摇了一会儿,大概真有点儿晕了,书生停下头,定了定神,喃喃道:“不管怎么说,先想法子说服村里人让我在此教书,未来之事未来说。”
随后便寻了个宽敞地方,席地端坐,合目而憩,盘算着怎么才能名正言顺的在小村教书…
……
随后一夜无事到天明
……
“太好了,柳先生,不瞒您说,小村之前原有个教书先生,奈何年事已高,身体孱弱,前些日子不幸抱恙离世,眼下大伙儿正为村里无人教书发愁,正巧,今日就遇到柳先生,岂不是一场缘分,先生之名又与村名同音,更是一场天大的缘分了。柳先生既有举子之名,还愿意留下教书,实在是我们柳溪村的福气,今后就请先生多多费心了。”只见徐家族长徐有良双手拉着书生的手,脸上像是乐开了花,一个劲儿说道。
徐年站在一旁,也笑呵呵的跟着附和:“是啊,柳先生,今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村里这些娃娃不懂事,您不要手下留情,该罚就罚,能跟着一位举人求学,要是这帮小娃娃还不知福,我徐年第一个关起门收拾他们。”
眼下这一幕倒是让柳兮有点措手不及,本来昨夜柳兮还在琢磨如何才能说服村子里的人让他留下教书。在他想来,这么小的村子,应该没有多少娃娃,再看看学堂的规模,恐怕有一位教书先生已经完全足够了,再请一位教书先生是完全没有必要的,而且村子看起来并不富裕,负担两个教书先生的年俸,恐怕村里人也不愿意,若是自己分文不取,又难免会惹人怀疑,毕竟有句俗话叫“上赶着不是买卖”,看来只能想办法说服村长,让自己取而代之了,可这样一来,柳兮又觉得有点对不起现在这位教书先生,毕竟肯来这种小村子教书的书生,想来也是没有什么别的出路了。
于是柳兮一清早趁村民还没起,从学堂出来,慢悠悠向外走去,想着等到待会学堂开课,自己在旁偷偷观察一下,再向村民打听打听村里治学的情况,没想到恰巧碰见早起打水的徐年。徐年见对方是个生面孔,做书生打扮,约么是个读书人,心下想到,村子里除了以前的老教书先生,平日里极少能见得到读书人,偶尔遇见,也都是在山里迷了路,误走进来的,莫不是这个年轻书生迷了路,便走上前去,笑着问道:“这位先生,我叫徐年,是村里的族老,请问您可是要去箕城,半途迷了路?”
柳兮听徐年询问,当下把心一横想道:“先当了教书先生,然后再想法子做些补偿吧。”于是双手轻抱,拱手一礼,说道:“徐族老,在下有礼了。实不相瞒,我并非迷路而来。在下原在北边一个小书院求学,吾师常言‘求学治学有所得,当教化天下,引善道为世道’。前些年,在下中举,自感学问小有所得,应当将老师之言亲身力行,于是离开书院四处游历,希望能将自身所学教于偏隅之地,使教无遗漏,为世道尽一份力。”
说话间,柳兮神色肃然,颇有几分大义凛然之感,着实显得有些做作,旁人看来反而觉得他所言不实。柳兮如此故作夸张,倒也并不是为了给自己扯谎壮胆,其实“教化天下,引善道为世道”也确实是柳兮师承一脉的治学宗旨,只是书生希望自己的慷慨激昂,能为自己赢得一些好感,有助于上任教书一事,不过说完之后,柳兮自己也觉得好像有点过头了,连自己都觉得有些装模作样,于是心虚的从眼角偷偷向徐年看去,发现徐年一脸疑惑,好像似懂非懂,但并没有面露嫌弃,难不成自己说的太弯弯绕了。于是轻咳了两声,朗声说道:“在下姓柳名兮,木卯柳,归去来兮的兮,字子柔,是一名举人,想留在村子里任教,不知可否?”说完拱手一礼看向徐年。
话说徐年这边,早上起来还有些迷蒙,就碰上了眼前这个书生,一番交谈下来,自问虽然学问不高,但也明白了书生的意思,想要留在村子里教书。而自己之所以有些迷惑,还是因为书生的身份竟是一名举人。要知道,在中州之地,读书人尽归所属的文祠所管,而天下文祠尽归文庙所管,读书人想要考取功名,皆需经由各国所设的文祠统一安排考试,而要考取举人,先要过了童试,成为秀才,然后在乡试中正榜题名,才是举人,再往后便是在会试中名列前茅,成为贡生,最后在文庙正殿,由圣人当殿考教,赐予进士之名,名列前三甲,便分别是状元、榜眼和探花。虽然各国各地考生水平不同,生员数量不等,考题也大相径庭,但是所有高中之人的答卷,都要经过各地文祠初审,再上呈文庙复审,所以,最终榜上有名者,绝无名不副实之徒。徐年自己以前也曾赴过瑶国在箕城开的那童生试,最后名落不知哪座山了都,而箕城文祠里的文官,听说学问最高的也不过是个老贡生。眼前这个看起来比自己只小不大的年轻人竟然是位举人,还要留在村子教书,简直是高粱杆上结茄子——不可能的事情。倘若真如书生所言,年纪轻轻就考中举人功名,那将来说不定前途无量,又怎么会跑来村子教书。于是有些犹疑,莫不是自己理解错了?直到书生简明扼要的说明来意,徐年才确定自己没听错。
“柳先生,还请见谅,您当真是一名举人?”徐年小心问道。